第三十四章
牧洛亭微點頭,似乎理所當然。
優年沒辦法追問什麼,只能深吸一口氣調整心情,她有很多話必須說。
「我想……鄭重跟你道歉,也想謝謝你的幫忙。」
「如果不是小知所願,我本不會輕易原諒你。」牧洛亭淡道。
「我知道。」優年低下頭,「我想盡我全力彌補,除了節目跟專刊以外,還有什麼我可以做的,或者以後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不會推辭。」
「既然原諒,就不必再挂念了。」牧洛亭說。
優年抬眼看他,心中黯然。有些人,不會輕易交心,牧洛亭在這一行打滾比她久,也爬得高得多,看過潮來潮往、樓起樓塌,要能真正入他眼談何容易;而觸到他底線后不被從此拒於千里之外,恐怕更是難上加難。
做錯了,可以道歉;失去做朋友的機會,或許再也無法挽回。
優年默默立著,房凌光跟襄知一起回來了。
「你!」房凌光大感意外,接著眯起眼,「你是來探班還是抓人?」看了一眼優年。
「接小知。」牧洛亭毫不避諱。
房凌光張大嘴又閉上,接著又張嘴想說什麼,大約是「我也可以送他啊」之類的廢話,不過襄知看他一眼,他就沒聲音了,優年忽然想笑。
眼前的形勢,在她的銳眼下可說是無所遁形。
原來,都是因為襄知。
如果是幾天前的她,一定會嫉妒地想:襄知到底有什麼手腕,為什麼能同時被這兩個大型男看上?現在的她只對房凌光有點同情,他根本跟不上襄知的層次,也比不過牧洛亭那種深情的霸氣。
一開始就輸了,有點像自己一樣,優年真是心有戚戚焉。
姓房的絕對看不透,那由她來指點也成。
「襄知,你的進度超前,先走沒關係,」優年說。
「你們有工作上的事嗎?」房凌光問牧洛亭,看來仍心懷希望想當跟屁蟲加電燈泡。
「你跟我還有工作上的事。」優年毫不客氣地澆熄那道希望的火苗。
房凌光瞪眼。牧洛亭不管兩人是不是會打起來,拉了襄知便離開TTV。
「我能認識你嗎?」
這個特別報導的標題果然特別,在優年的TTV兩小時特別節目及NOW!的兒童節特刊封面同時採用,一夜之間成為無人不知的爆炸性話題。
優年自從那次直播大紅之後,雖然有人質疑她訪問襄知的動機,還有提問上極端的尖銳,但她的名字卻更響亮了,顯然是沾了襄知的光,只要在網上搜索那段專訪視頻時自然會看到。跟著襄知紅了,NOW!的知名度在牧洛亭對襄知的表白大放送之後當然破表,簡直變成年度愛情雜誌。
這些都是襄依這個公關口中的「完美風暴」,也就是所有焦點集中、關注水漲船高,造成無可抵擋的尖峰話題。在這時候及時推出他們的項目,就算是「認識所謂特殊兒童的正常人生」這樣嚴肅、不具娛樂性的課題,也突然變得有意思起來。
再加上TTV與NOW!雄厚財力所加持的密集廣告,名心理學家及教育專家被請來背書,當下最紅嘻哈歌手Talent不但寫了首歌當OST,還自承也是「特殊兒童」長大的。「我能認識你嗎?」這特別節目不紅才怪。
不只Talent,優年在襄知推薦下請來以前潛藏著、但向來慷慨捐款、或私下當志工的許多名人;這些人成長過程中都被貼上過各種「不正常」的標籤,大眾才驚覺所謂的「特殊」其實只是「不同」,搞不好還是「天賦」的代名詞,各種多樣的行為表現及生活方式,根本很難用死板板的小框架去強迫定位。
得過無數國際電影大獎的知名演員宋鳶懿在節目中說:「如果你認為我很能表演,情感很到位,那是因為我有這樣的心性與情感。但你若知道這種性格從小讓我被人看成『有病』、『過動兒』、甚至『躁鬱症』,吃過多少苦,讓我跟家人流過多少眼淚,你會怎麼說?如果你的孩子也有這樣的行為表現,得到這樣的診斷或標籤,你又會怎麼做?」
知名心理醫生及教授沈蔻生在節目中詳細分析一些病理上的定義,最後語重心長地說:「我們同情身體上得病的人,但通常害怕、甚至討厭心理及腦部或精神上失調的人,其實在醫學上,兩者都是病變,應該受到同等的關懷待遇。」
她又強調:「最重要的是,很多失調並沒有到『疾病』的程度,可是我們隨便丟一句:『自閉!』『憂鬱症!』卻能嚴重影響到一個人,特別是孩子的情緒、成長與生活。就像隨便罵人『性騷擾』一樣,卷標是一種語言暴力,可以輕易傷人,還可能是永久性的傷害。」
心理學名作家炎杏說:「我們最好記住這一點:我們身邊許多人,包括我們自己,在生命中任何一個階段,尤其是最後一段,都可能會遭受心理、腦部及精神上失調退化的命運,我們最終都會收受我們對別人曾經的對待。」
節目中的孩子,雖然舉止不太能預測,但表現得很可愛,還有幾個展現驚人的天分,讓人絕倒。如果不是鏡頭特意避開臉部正面特寫,這幾個孩子應該也會紅,「安心」這個機構則並未曝光。為了孩子,襄知甚至不惜再度露面,給予開場白及結語。
觀眾的反應極度熱烈。
「襄知小時候也是有點『特殊』嗎?所以才會去當志工吧?你看她現在變成多閃亮的人。『特殊』有什麼不好?我如果也特殊一點就好了!」襄粉很多,自動腦補。
「我表妹從小就被家人藏起來,沒自閉都變自閉了!其實她只是對人反應有點慢,但那又怎樣?至少她心地好!很多人思考快速但都拿去騙人,那就比較好了?」有人抱不平。
「這節目讓我決心走出來,我一直隱藏著想變性的想法,但我自己痛苦,對所有人封閉,預先設想這世界沒人會了解、會接受,有意義嗎?既然我已經這麼痛苦了,不如試著對家人朋友敞開心來,說不定真有人會支持我。真沒有的話,也跟以前差不多孤獨,但至少我不用再假裝了!」也有人自剖。
「支持夭下弱勢者!我想活的世界就是要讓每個人都能走在陽光下!」有人大聲疾呼。
「我能認識你嗎?」的官方網站變成交換相關信息兼掏心剖肺的大會堂,還有英文版的,整個風潮被幾家國際媒體關注,有愈擴愈大的趨勢。
「襄知倶樂部」一下冒出好幾個,後來決定合併成「襄知相惜網」及手機社群,所有襄粉成一家,主旨是開放給所有人說真心話,大家跟著頂啊推啊互相鼓勵。
襄知以往的畫作被搜索出來,網上各站瘋傳,但很快有人發起「這是侵權!如果存檔請先捐款!」的建議,「襄知相惜網」所設的義捐總款每天都在驚人激增中。
雖然所有人天天巴望著襄知上來留言,但襄粉很知心,崇拜的就是他/她的與眾不同、難以捉摸,所以沒人催促抱怨(敢的話也許會被眾口滅頂——當然是用襄知版的「愛的超毒短語」來教訓)。
這天忽然有「謝謝小知老師!」的發言出現,還加一幅可愛的圖,是一個高個子少年及三個孩子在水中玩耍,線條雖簡單,明暗用色卻極為細膩,構圖還有點後現代風,海洋如同天空,游泳彷若飛翔。
「哎呀!是襄知畫的!童趣又複雜,絕對是他的畫風!」
「你沒看到是謝謝襄知的嗎?當然是她當志工帶的孩子!」
「不管是誰,都是他幫過的,可能是看到『我能認識你嗎?』振作起來的,再給我們襄大大一個抱抱!」
「我也要我也要!」
「Grouphug!」
「我能認識你嗎?」大紅,媒體邀約不斷,優年理所當然地代表發聲,但眾人最好奇的兩人,其中又以襄知為最,卻是怎麼也不見蹤影。
成功地為孩子們打開了社會的門,代價卻是這對「世紀情人」的隱私,這些日子來簡直連家門都出不去。襄知搬出去住,牧洛亭堅持為她租了一間高級公寓,保全是一流的。
但狗仔隊是何等厲害的人物,重金之下連徵信社都自嘆弗如,任憑襄知多般巧思,每天變裝,還是躲不過。
「襄知!是襄知吧?」
她今天的穿著較為正式,一副商人行頭,為的是要融人高級住宅的環境,但不知是被跟蹤還是小區里有人泄漏,一出側門就被六、七人包圍。她低頭閃避,攝影機已經對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