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問米
「通陰,這樣可以嗎?」我父親問道,他也只是聽別人說七婆會通陰,還沒有親眼見過。
「你父親死的不明不白,不知道是否沾有怨氣,這種情況按照規矩來講是不能問米的。但,這件事事關重大,一個處理不好會害死很多人,我必須賭一賭。」七婆說道,語氣很堅定。
「那,對你有沒有不好的影響?」我父親擔憂的問道。
「我這把老骨頭早一天進棺材跟晚一天進棺材沒有什麼區別,你就不要替我擔憂,如果要是出了什麼事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七婆說道,一臉的平靜,非常的洒脫。
我父親哽咽,不知道說什麼好。
七婆起身端來清水洗了個臉,仔細的整理了一下儀容,把香案上的東西重新整理了一番。
取出一尊香爐擺中央,點燃三根長香插中間。兩根白色的蠟燭放在香爐的左右兩側,最後還用一個瓷碗裝了一碗大米放在香案上。
七婆一臉肅穆,眼睛緊盯著香爐中的長香也不說話,氣氛再次變得壓抑了起來。
直到一炷香燒完后,七婆的眼皮才眨動了一下,又重新在香爐中插了三根長香。
「問米有三不問,一不問至親,二不問枉死冤魂,三不問無名無姓。」七婆眼睛微閉,自顧著說道。沙啞的聲音回蕩在堂屋內,配合著那搖曳明暗不定的燭光,給人有一種陰森恐怖的感覺。
「游地府要用米,因為米可以打通陰陽路。」七婆眼睛緊閉,好似神遊幽冥,右手抓起了一把大米隨手的揮灑著,大米如同一粒粒跳躍的幽靈,灑的香案上到處都是。
「問米要拍,因為拍可以拍開鬼門關。」七婆嘴中念念叨叨,一雙枯瘦的手掌在香案上用一種特殊的節奏拍打著。
七婆這種怪異的問米儀式深深的吸引著我,我睜大眼睛緊盯著七婆的一舉一動,將她的每一個動作都牢記於心。
一把米一把米的揮灑著,雙掌在香案上連續的拍打,這個過程持續了大概有兩炷香的時間,七婆臉色發白,眉頭上都布滿了汗水,我爺爺的魂魄並沒有被招回來。
當第三炷香點起的時候,一股陰風吹了進來,將堂屋裡所有的蠟燭都吹滅了。
啪,七婆渾身顫抖,好似觸電了一般,雙手抖動,將裝有大米的瓷碗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如落地開花,碎沫飛濺的到處都是。
「眉山公!」七婆的聲音都變了,帶著顫音,好似正忍受著莫大的痛苦和恐懼。
「哎!」
一聲輕嘆在我們心中響起,那是爺爺的聲音。
「不按照我的囑託在太陽下山之前把我葬下去,差點就害死了所有的人。七婆,你······」
這是爺爺的聲音,只聽其音,不見其魂,爺爺的魂魄終於被七婆招來了。
後面的話爺爺的魂魄是對七婆說的,我們聽不到,期間七婆臉帶恐慌不停的點頭。
半炷香過後,屋內的氣息恢復了正常。七婆睜開眼睛,長鬆了一口氣。
七婆沉默了一會點燃了香案上的蠟燭,燒了一疊紙錢在爺爺的棺材前,最後躬身拜了三拜。
「七婆,我父親是怎麼說的?」見七婆起身我父親急切的問道。
「你父親很好。」七婆說道,只不過她現在說話的語氣和之前相比有些怪異,似乎是有些壓抑和畏懼。
「那就好,那就好。」我父親點頭,我能感覺到他是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七婆,那我父親還有沒有說點別的,有沒有對我交代些什麼?」我父親繼續問道。
「你父親,他說他要交代的都已經寫在給你的信上了,叫你按照上面的去做就行了。」七婆對我父親說道,目光卻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覺得七婆看我的眼神很怪,似乎是帶著好奇又似乎是要把我看透似得。但她卻什麼也沒有說,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移開了。
後半夜一切都很安靜,沒有任何詭異的事情發生。牛伯一直到天亮的時候才醒了過來,他似乎是失去了一段記憶,昨晚發生在他身上那些詭異的事一點都不記得,當然我父親他們也沒有跟他說,只是告訴他昨晚上摔了一跤,把腦袋摔破了。
天剛亮,村子里就熱鬧了起來。大夥都聚集在村子的中央,竊竊私語著。
「嘿,你們說奇怪不,昨晚上我家養的貓和狗都在不停地狂叫,任憑我怎麼叫都不管用。」一個大叔挑開了話題。
「我家的也是一樣,我那養了三年的黑狗就像是發瘋了一般,張開嘴巴拚命的狂叫,在院子里四處奔跑,我還從沒有見過叫的這麼凶的狗。」
「昨晚上我可是一晚上都沒有睡,我那三歲的小兒子突然從夢中驚醒,哇哇大哭,我的乖乖喲,哭的那個撕心裂肺,我聽著就心疼。」一個大嬸說道。
「我跟你們說啊,昨晚上村裡小兒半夜驚醒啼哭,貓和狗同時狂叫,肯定是因為村裡面有不幹凈的東西進來了,不然不會鬧那麼大的動靜。貓和狗都是可以見到那種東西的,小孩先天靈眼未散,對那種東西更加的敏感。」一個老人壓低聲音說道,神經兮兮的。
「不幹凈的東西,七爺你是說······」一個大叔睜大眼睛,指著我家的方向。
「不知道大山家昨晚上給眉山公守靈是否一切正常,昨天下午在他家可不太安靜。」一個伯伯說道,村裡人就著這個話題聊了起來。
天亮以後,七婆變得非常的『活潑』了起來,為我爺爺的事忙前忙后的,非常的積極。要知道平日里七婆看起來是一個非常木訥的人,別人請她做事,她從來都是惜字如金,話非常的少,可以少說一句話的絕不會多少一個字,可以不用自己動手的絕不會彎下腰。這不僅跟她的年齡有關,也和她的性格有關,所以大家都覺得七婆是那種性子很冷漠的人。
七婆的年齡比牛伯要大,在習俗禁忌方面自然也比他懂得要多,現在牛伯就成了七婆的下手,在一旁協助幫忙。
「大山,看一下你父親留給你信上面說接下來是做什麼。」七婆對我父親喊道,即便七婆對於喪葬習俗是無比的熟悉,但現在她卻完全是按照我爺爺說的那樣來,不敢有絲毫的偏差,這讓我覺得非常的奇怪。
「昨日我父親是慌忙之中入殮的,現在是不是應該把他重新入殮。」我父親說道。
「對對對,你看我這腦袋,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七婆拍了一下腦袋說道。
「老牛頭,趕緊去放鞭炮把村裡的人都召集過來。」七婆吩咐。
門口鞭炮聲響起,很快村裡人都來了,屋子裡站不下的人都在門外等候,無論老人還是小孩每個人的右手上都系有一塊白布,這在農村叫做『孝布』。
堂屋裡非常的安靜,七婆手持三根長香點燃在紅漆棺材前拜了三拜。
爺爺的屍體被重新擺在了靈床上,身上又重新穿了一件新衣服。
「敬飯含。」七婆喊道,一切儀式重新開始。
我父親端來了一碗米飯,取了數粒塞入了爺爺的嘴中。
「燒腳尾錢。」飯含完畢七婆繼續喊道。
我父親不敢怠慢,取了五根長香點燃插在了爺爺屍體的腳下,並且還在長香旁點燃了一盞油燈。
一炷香完畢,七婆大喊:「入棺。」
死者入棺必須是有自己的親屬來完成,七婆讓我和我父親兩人把爺爺的屍體抬入棺中。爺爺的屍體在棺材中的擺向是西東走向,雙腳朝向了大門口。
爺爺入棺后七婆急忙把早已準備好的『水被』蓋在了爺爺的屍體上,這個『水被』其實就是一塊紅布白邊的長布。
『水被』蓋好后,七婆又取來了一個三角形的布枕墊在爺爺的腦袋下面,取了一張白布蓋在了爺爺的臉上,將眼睛牢牢的遮蓋住了。
接下來又取了一對瓷碗墊在了爺爺的腳下,在爺爺的腰間兩側放了一對白紙剪的金童玉女,又擺了一些白紙裁剪的紙扇、彩電、紙扇、自行車等東西。
整個儀式七婆是小心翼翼,完全是按照爺爺留下的信上面去做的,不敢有絲毫的馬虎。
「死者蓋棺,凡是婦女、老人、小孩、今年本命年的全部退避。」七婆高呼,凡是七婆所點到的人都急忙出去了。
死人蓋棺是有講究的,一個弄不好會把活人也葬進棺材裡面,到時候就會弄成活人和死人同棺的悲劇。
「封釘。」一切準備妥當以後,七婆再次高呼。
這一次不用七婆叫,村裡人全部都迴避了,就只剩下七婆和我們一家子三人。
給死者棺材封棺材釘是有很多禁忌,不是親屬一定要迴避,不然會遭大禍。
七婆拿著七根木頭製作的九寸長棺材釘遞給了我父親,仔細的交代了一番。
「這是七根子孫釘,最中央的那顆釘子只需要釘一半,釘完之後上面系根紅線。」七婆交代。
一切準備妥當后,七婆大喊『出殯。』
門口鞭炮響起,爺爺的棺材由八個成年人抬著,前面我父親身穿孝服手提油燈撐紙傘撒紙錢,緊跟著有村裡人舉著招魂幡引路,我母親則是身穿孝服扶棺哭泣,後面村裡人手系孝布在後面跟隨送葬。
到了西山樑子坡挖的陰宅前,未進陰宅前棺材是不能落地的,兩條四腳長凳墊在下面,爺爺的棺材擱在了長凳上面。村裡人一番跪拜,燒了些紙錢才將棺材落入陰宅之中。
我父親先抓了三把土灑在了陰宅中,最後村裡人才一起鏟土將陰宅掩蓋,最終我爺爺的棺材掩蓋在了黃土之下。
「塵歸塵,土歸土,眉山公你就安心的去吧,這梁子坡就拜託你了。」七婆呢喃,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我活了這麼大的一把年紀,這眉山公的葬禮是我見過儀式最多、最複雜的一次。」回到村裡以後,有一個老人感慨。
「七婆也稀奇,竟然給人主持葬禮,這還是頭一次。」也有人說道。
到了現在爺爺葬了下去,忙完爺爺的喪葬我才有時間看爺爺寫給我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