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江子望怔了下,像是沒想到多年未見后,開口竟是這麼一句,她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何種情緒,唯有毫不失態地淡淡一笑。
江母的嘴唇顫抖著,她情不禁掐住江父的手掌,又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然程挺好的,你們要好好的。」這些年來最大的衝擊莫過於某天午後,陸然程帶給他們的消息。這個一直默默給他們寄錢,卻從不和他們見面的女兒到底是心軟的,她本以為她永遠都得不到女兒的寬恕。
江子望還是笑,這次還點了點頭。
在這一刻江母知道,這個孩子依然並未釋懷,但已經作了最大的讓步。她捂住嘴巴才不讓自己哭出聲,因為她知道眼淚只會讓雙方更加難堪而已。
一直站在江母身後的江父握住她消瘦的肩膀,他看著江子望,聲音還是壯年時的低沉、有力,可也帶了歲月所給予的,不可忽視的蒼老。他道:「以後過年的時候,偶爾回一回台中吧」,又頓了一下,接著說:「就我和你媽過年,太冷清了。」
江子望琥珀般透明的眸子動了動,而後籠上了一層薄薄的迷霧。她似是沒有聽懂江父的話,又似是聽懂了,但身體比大腦又提前作出了反應,她點了點頭,終於說出今晚的第一句話,「好。」雖然只有一個字。
然後江子望就見到對面的兩個人都表現出難掩的激動與喜悅,接著她的內心也湧上了一絲名為喜悅的東西。她曾經聽陸然程說過,年紀越長后,越覺得跟父母作對是多麼無趣,所以即使厭惡父母的逼婚,他還是找人結婚了。在此刻,她也有些感同身受,她早就不是孩子了,父母的前塵舊帳她早就沒了年少時的激烈抵觸,她現在只想抓住還能抓住的東西,其他的話便也懶得說了。
等管家過來提醒要安排送他們走時,她目送著他們離去,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只是尚未調整好情緒,恭敬有禮的管家便又不卑不亢地對她說:「少夫人,夫人讓你去一趟茶室。」
江子望有微微的錯愕,她不禁往偌大又華美的客廳看了圈,忽然發現陸然程自宴席結束后就不知去向,他去哪裡了?
這時管家又提醒了一句,「少夫人。」
江子望回過神來,頷首回應,隨著管家往三樓的茶室而去。
設在三樓拐角的茶室很快近在眼前,管家則停住腳步,畢恭畢敬地說了聲少夫人請,言外之意是這是一場私人談話。江子望的眸中閃過什麼,她立在茶室門前,輕輕敲了敲,很快房門應聲而開。
一進入室內,鼻息間就湧入濃郁且沁人的茶香,整個茶室里似乎繚繞著淡淡的薄霧。江子望適應了一會,才發現靠在茶椅上正在品茗的陸母,一身寶藍色收腰旗袍,烏髮堆成雲髻,小腿白皙、修長,陸母似乎已經看向了她,只是隔著距離,她尚看不清陸母眼裡的神情。
「媽。」江子望走過去,有些不適應地喊出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稱呼。
陸母勾起一抹笑,淺薄的笑意如浮在鳳眸上,她柔聲道:「快坐下,品一品這新進的茶。」
江子望依言坐到另一側的茶椅上,低頭看向茶台上一杯靠近她的紫砂杯,已經沏好的茶水正冒著熱氣,氣味香濃,似乎還帶著淡淡的奶香,她的眸子不由一亮,這個味道很熟悉。
陸母笑,「知道這是什麼茶了?」她看向江子望,將手裡的杯子放到茶台上。
江子望嫵媚的眼眸含笑,輕輕點頭,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還是記憶中的味道,味甘醇正,是高山茶的一種……金萱茶,讀大學時宋曉漁經常泡,她也算是宋曉漁的茶客之一。
「這也是然程最愛喝的茶,但我覺得比之白針銀毫之類,金萱茶之流的味道到底淺簿了些,然程畢竟年輕,只是喜歡追逐這種氣味特殊的茶罷了。」陸母淡淡地說道。
江子望慢慢放下茶杯,她這才發現原來陸母放在茶台上的杯子已經涼了,茶水呈現著冰涼之後才有的色澤。她記得宋曉漁和她說過,金萱茶在台灣廣泛種植,分佈在中低海拔,其特色就是味中帶奶香或是桂花香,茶葉尾部白毫分明,很受年輕飲者的喜愛。
以前在公司她只給陸然程泡過咖啡,卻不知他也喜歡喝茶,而且是金萱茶,這明明是很多年輕女性的嗜好啊,想不到……江子望不禁抿起紅唇,淺笑道:「原來如此。」
陸母緩緩眯起鳳眸,看來她的直覺沒有錯,這個江子望雖然長得漂亮,但是察言觀色的本事卻並不強,甚至還是然程的秘書,她現在可以肯定他是被美色迷昏了頭。
而江子望見陸母驟然轉變神情,一時反應不過來。
陸母收斂了神態,又恢復了雍容華貴的模樣,她看著江子望,開門見山地說:「小望啊,我把你叫上來,是想和你說說知心話。」
江子望反應過來,從陸母轉變自如的情態來看,她可以確定陸大總裁也是遺傳了一部分,「好。」她乖順地點點頭,她總算是明白過來陸母讓她過來的原因以及原先在宴席上盛情的模樣也只是表面上的禮貌罷了,和陸然程簽協議婚約書,果然不是那麼簡單。
「我和他爸之前一直都希望著他能儘快結婚,所以一直給安排相親,我們知道他非常不喜歡,可為人父母,總歸是要替他多考慮一步的,不能總是由著他性子來。後來他跟我們說他有了結婚對象,就是你,我們既欣喜又憂愁,喜的是他總歸是要結婚了,憂的是我覺得他有更好的選擇……我這麼說,你應該不會生氣吧?」
江子望搖搖頭,眼皮都未動,只是放在腿上的小手不時地動一動。
陸母輕笑道:「我們問他一定非娶你不可嗎,他跟我們說,他非常愛你,非你不娶。」
這時有什麼東西掉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叮的一聲。江子望低下頭,六角形完美切割的鑽戒跌落在地上,這是陸然程給她的婚戒,剛才她一直無意識地撥弄著,在聽到陸母的某句話后,緊張地將它弄掉了。她顫抖著微微彎下腰,將它拾起來重新戴上無名指。
陸母挑了挑柳眉,道:「你似乎很驚訝的模樣,也對,我了解我的兒子,對女人說情話並不是他擅長的範圍。」
江子望確實非常驚訝,原來這就是陸然程說服他父母的理由,不讓他們知道所謂的協議結婚,卻編出這樣的理由來,不得不說,她確實難以置信。
陸母有些驚訝江子望轉為從容的神色,微微的怒氣冒上心頭,「不過我想,無論他是什麼樣的理由你都會答應吧,畢竟人人如此。」
這樣的話可以說是昭然的輕蔑了,江子望本以為陸母只是不喜歡她,現在看來不只如此。她掀了掀紅唇,想說些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戴著鑽戒的手指。
陸母以為江子望被她說中了,心中不由更加蔑視,可她也明白這畢竟是兒子心間里的人,她不能太給江子望難堪,但也必須給江子望警告。
「我知道你父親有間服裝廠,近年來生意並不景氣,大客戶流失得越來越嚴重,最近不是還差點失去一個大單嗎。很碰巧,你父親的一個大客戶是陸氏的老朋友,然程了解后,立刻給那人送了一幅畫,張大千的荷花圖。
有點耳聞的人都知道,張大千擅長畫荷花,可並不代表每幅荷花圖都同等珍貴,能讓那個人點頭照顧你父親的生意,並且幫助他在台中商會提職,就能體現其珍貴。你可能並不知道,然程是素來不碰這些文墨的,但那幅荷花圖卻是他大學時親自前去拍賣場所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