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所以對於京城裡的動靜,他們也還算是能夠掌握。知道這時候的重心已經轉到了太后的喪禮上,於是三皇子索性決定不在休息,日夜兼程的趕路回去。
等他們到了京城時,所有人身上都是風塵僕僕,像是遭了多大的罪似的。
三皇子進城的時候並沒有避人,守城門的人聽說三皇子回來了,一開始還有些不敢置信。但很快,這個消息便傳遍了整個京城。在這個一點點動靜都會引起巨大關注的時候,元恪如此高調的出現,立刻讓京城本來就渾的水,又添了三分動蕩。
人兒無論如何,太極宮中的皇帝對於這個兒子的出現,表現得還算高興。聽說他是得到了太子謀反的消息便星夜兼程趕回來的,還露出了一副老懷大慰的表情。
至於心裡究竟是怎麼想,就不得而知了。
皇帝自己纏綿病榻,京城裡又這樣亂紛紛的,但卻也絲毫沒有露出立儲的意思,甚至連朝政,都只是讓幾位大臣看著,而沒有指定皇子監國。
所以他究竟是怎麼打算的,這會兒誰也說不清楚。
眾人商量了一下,覺得此時以不變應萬變最好,於是便都暫時按捺住,只有三皇子每日里進宮侍疾,十分盡心。
福王和元子青暫時沒有跟三皇子聯絡。他剛剛回來,正是被所有人關注的時候,任何一點小小的動靜,都有可能引來難以掌控的後果。如果福王和元子青的身份被發現,還會連累三皇子。
不過他們自然也有特別的聯絡方式。只是之前風聲鶴唳,所以一直沒有動用,如今卻已經是時候了。
重新聯絡上,知道福王和元子青都安好,什麼事情都沒有出,眉畔她們這裡也鬆了一口氣。雖然暫時還不能見面,但心情卻已經輕鬆了許多。
這天三皇子從宮中回來,便召集眾人商議,「今日父皇問我,若是將來登臨大寶,會如何對待諸兄弟。」
他的聲音穩穩噹噹的,顯然明白這只是皇帝的一種試探,並不意味著真的要將皇位傳給他。但是肯定是有這個想法的。就是不知,他想要的答案是什麼,以及……這個問題究竟問了幾個人。
當然,現在別人那裡的事情,三皇子是顧不上的,目前最重要的,是先給出答案。皇帝讓他不要著急,慢慢想。但三皇子卻不能真的不著急,萬一先有人說出了皇帝心中的答案,情勢如何就不好說了。
這個問題,有點難。首先皇帝問出這種問題,肯定不想聽那種制式的兄友弟恭的標準答案,而是想藉此判斷三皇子是否適合成為皇帝。如果他太兄友弟恭,說不準皇帝還嫌棄他坐不穩皇位呢。但是如果表示出辣手無情,那就難免會讓人皺眉——你對兄弟是這樣,焉知對父親就不是?
其中的度如何把握,到底要傾向於哪一邊,就比較考驗人了。大家商量了一通,最終還是各執一詞,並未達成統一的意見。最後三皇子也只好擺擺手,讓大家下去繼續想。
眉畔三人也難免聚在一起議論此事,元子舫道,「陛下已經用過如此雷霆手段,兄友弟恭絕不是他想看到的吧?」
「倒也未必。要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雙標。皇帝自己對兄弟用了手段,卻不會希望自己的一個兒子對另一個兒子用這樣的手段。」周映月道。
否則皇子們也就不必在人前做什麼兄友弟恭的表演了。
「至少一味兄友弟恭是不行的,否則大楚恐怕早就亂了。」元子舫道,「既然是這時候問,考的顯然是為君之道。」
眉畔也點頭,「不錯,可是即便知道這些,也很難給出合適的答案。誰也不知道皇上究竟是怎麼想的。倘若答錯了,怎麼辦?」
在找答案上幫不上忙,元子舫索性拋了這個頭,轉而去查皇帝究竟問過幾個兒子。問這話的時候,肯定只有父子兩人獨處,不可能有外人知道。但是畢竟還是有蛛絲馬跡可尋的。
比如皇帝單獨跟哪幾個兒子說了話,時間多久等等,橫向對比一下,即便沒有問過這個問題,能和皇帝單獨說上很久的話,也值得關注了。
這一查,還真的查出了一些問題。
如今有能力爭奪那個位置的,也就是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三位了。二皇子一直被太子壓制著,現在終於翻了身,不過他才具其實不夠,皇帝也很清楚,多半不會是他。至於五皇子,出身較高,現在太子壞事,他就是皇子之中出身最好的,有外家支持,是最意氣風發的一位。
然而元子舫這一查,才發現那個沒聲沒息的四皇子,在給皇帝侍疾的時候表現最好,皇帝似乎對他也更加親近。雖然現在看來他什麼人脈根基都沒有,即便皇帝支持恐怕也坐不穩那個位置。
但就像福王府暗中支持三皇子一樣,說不準也有人暗地裡支持四皇子。如果明火執仗的去爭,他可能爭不過旁人。但如果皇帝選了他,那麼就會有一大批中立的朝臣站到他身後去。屆時再想動他,就絕無可能了。
也是虧得元子舫在禁衛軍中的人脈十分廣泛,所有的消息綜合起來,才能看出這樣的端倪。否則說不準就給忽視過去了。
三皇子聽了他的彙報,知道有這麼個自己沒發現的敵人藏在眼皮底下,臉色也有些不好看。若是疏忽了這個人,說不準將來自己當真有可能陰溝裡翻船。
好在他性情沉穩,即便是有這樣的變故,也能從容應對,在表揚了元子舫之後,便開始琢磨這個問題。
而這個時候,從特殊渠道傳來的,關於元子青對於皇帝上一個問題給他的建議也已經送過來了。三皇子打開字條一看,上面寫著一句兵法: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他微微一愣,而後沉思片刻,很快便將這其中所隱藏著的意思給挖掘出來了。
然後三皇子不禁微微一笑。因為他發現,這個問題在四皇子的事上,一樣也能夠用得到。
將紙條湊到火上燒掉,三皇子便躊躇滿志的進宮去了。
皇帝如今只能卧床休息,看上去精氣神幾乎都消耗光了,情況一天比一天糟糕。然而即便是這樣,他竟也堅持著熬過了那麼長時間,而且看樣子還會繼續熬下去。
因為皇帝已經是彌留之際,所以房間里必定有宰相帶著幾個朝臣值守的。萬一皇帝有什麼遺詔,他們也能夠隨時記錄下來,對外公布。當然,如果皇帝要單獨跟兒子說話,屏退眾人也是可能的。
三皇子向大臣們打過招呼,然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這才邁步進屋。
屋裡已經有一個人了,正是剛剛才引起了三皇子注意的四皇子。他正坐在床前,低聲念奏摺給皇帝聽。三皇子見狀,眸光微微一閃。從前怎麼沒發現,四弟其實對朝政也相當感興趣呢?
從前他沒有根基,於是只能夠寄情詩書文章,埋頭苦讀,讓人笑話皇子中也出了個書獃子。即便三皇子不會輕易小看任何一個人,也幾乎將他忽略過去了。
然而如今想想,寄情詩書,來往的便都是文人士子。而這些文人士子,卻都是朝廷的根基。給他個十年八年,努力發展,豈不是也有可能做到根基滿朝堂?即便沒有外家支持,到那時候這份力量,恐怕也令人不敢小覷。
若非皇帝的身體出了問題,給他時間繼續蟄伏的話,將來鹿死誰手,當真難以預料。
三皇子微微一笑,再次調整了自己的表情,然後走過去給皇帝請了安。轉過頭來看著四皇子的時候,面上已經是溫和而不是親近的表情,「四弟來的好早。」
「弟弟閑著沒事,心中惦念父皇,所以不敢懈怠。」四皇子低頭道。
這話說得可真有意思。他來得早,是惦記皇帝不敢懈怠,那來遲的,自然就是不那麼惦念皇帝,所以懈怠了。三皇子道,「四弟從小就懂事孝順,諸兄弟之中,以你最為純孝,三哥真是慚愧。」
他大方的承認了這一點,倒是讓四皇子有些措手不及,驚愕的抬頭看他。三皇子朝他微微一笑,然後轉向皇帝,「兒子來替父皇念摺子吧,也讓四弟休息一下。雖然兒子不如四弟純孝,但父皇也該給兒子個表現的機會才是。」
皇帝半閉著眼睛,微微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