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饒是元子青早有心理準備,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冷氣。這份脈案,就跟曲寬這個人一樣,來得太是時候了。他們現在擔心的無非就是皇帝的態度,他對福王府,究竟是還能優容一段時日,還是已經欲除之而後快了?

之前還需要猜測,畢竟如果皇帝還能活十年,壓制住福王府是理所當然的事,就算要處理此事,也不會急在一時,他們可以從容準備應對。可如果皇帝只有一兩年的時間,那麼從現在開始,就該為將來的新皇鋪路了。

他還能容得福王府繼續存在嗎?這已經不是皇帝是否忌憚福王府的事了。——就算福王對皇帝忠心,但新皇呢?年紀輕輕驟登高位,是否能夠壓製得住這位皇叔父?

就像是古往今來所有為了給兒孫鋪路,殺掉勞苦功高的肱骨大臣的皇帝一樣。拔掉所有的刺,才放心將他交給後人啊。

「世叔……」元子青不免有幾分踟躕。

曲寬擺擺手,「我今日不過看了個脈案罷了,別的什麼都不知道。世子請放心。便是為了我那侄女,我也不會犯糊塗的。」

「多謝世叔。」元子青深吸一口氣,然後便匆忙的告辭了。這個消息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他得趕緊去告訴皇帝。不過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世叔,這病除了您,還有誰能治?」

「不知。」曲寬實事求是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也不知道是否還能有旁人看得出來。況且行醫講究的是經驗,或許有人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病,病理病因為何,卻能將之治好。就如民間的祖傳秘方一般。」

有沒有可能機緣巧合就出現這麼一個人,能治皇帝這個病,誰也說不清楚。

但是這番話雖然看似謙虛,已經將他的態度擺出來了:現在天下間他所知道的人,沒一個能治。之所以不把話說滿,就是因為可能還有他不知道的人。又或者老天爺就是覺得皇帝命不該絕,然後莫名其妙就被治好,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元子青非但沒有因此擔心,眉目反而舒展了許多,「多謝世叔。那我就先告退了。我讓人在院子外面候著,您若是有什麼事儘管吩咐。若有難以決定的,讓人去通知我也可。」

然而從曲寬那裡出來,元子青思慮良久,並沒有立刻去找福王,而是先去了自己的書房,讓人送了火盆過來,將脈案一張一張全部燒了個乾淨。一邊燒一邊想,等全都燒完,他心裡也就有了決定了。

皇帝的病固然來得太急太快,讓他們沒有準備。但——皇帝自己難道就有準備了嗎?他不放心福王府,有可能會趁此機會見他們剪除,但對福王府來說,這危機,何嘗又不是個巨大的轉機呢?

一旦熬過了新舊政權交替,成功扶持三皇子上位,到時形勢便與如今截然不同了。

原本如果皇帝還有個十幾年好活,福王府還要認真考慮一下怎麼解決即將到來的危機,但如果只有一兩年,反倒容易得多了。

思慮已畢,元子青這才打開門窗,讓人進去收拾火盆。自己則去了正房,先看了孩子,又看過眉畔,最後才轉身去麒麟院。等他和元子舫聯袂前往澄慶園時,福王一看兩人的表情,便知道了。

他問,「決定了?」

「決定了。」元子舫道,「爹,這次連老天爺都站在咱們這一邊,若是再不下定決心,說不定又要錯過機會了。」

是啊,又。因為十多年前,福王本來也是有機會坐上那個位置的。然而當時他顧慮兄弟情誼,加上元子青後來出了事,分去了不少心思,所以最後被推上去的才是現在的皇帝。否則易地而處,現在該擔憂的,就不是他們了。

當然,如果當初的結局不一樣,也許根本不會有如今這些事情發生。

假設並沒有意義,可是當另一個機會出現在面前時,他是否要毫不猶豫的伸手抓住?

「罷了,我老了,這些事,你們既然決定了,就去做吧。」福王道,「說說你們的打算。」

「該給三皇子殿下送個信。」元子青道,「出去一年多,他也該回京了。」

宗室無召不能離京的律令,對於皇子來說也是適用的。三皇子現在在海州,是奉了皇命。但沒有皇帝的允許,他就不能離開海州,去任何一個地方。

元子青這麼說,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還有多久?」父王問。

元子青給了曲寬的答案,「一兩年內。」

這個時間其實太過寬泛,但是保險起見,只當是在一年之內。如此,從現在開始做準備,其實並不算早。不過三皇子那邊,倒是可以從容安排,不留下痕迹和話柄。

福王想了想,道,「也不必趕得太急。」只要能夠在出事的時候及時出現在皇宮就可以了。動作太大被人提前察覺的話,說不定反而還會有危險。

「爹請放心。」元子青道,「想來到時候不會再有人注意三殿下。」

「嗯?」福王有些疑惑的看向他,「還有什麼事?」

「如今西邊的戰事正僵持著,朝中能夠投入的兵力幾乎都投入了,京城守備正空虛。」元子青慢慢的說,彷彿從他嘴裡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是有力量的。

福王的眉頭微微一揚,「你的意思是……?」

「皇上對太子殿下不滿久矣,近來已有廢立之心。想來,太子殿下應該不會坐以待斃。假若他知道陛下不久於人世,想必會做些什麼。」

他竟是要鼓動太子造反!

對於元子青這個膽大包天的計劃,福王最終沒有做出任何評價,只是看向長子的眼神有些複雜。

這個孩子從小就聰明,他也曾經寄予厚望。只是後來……既然他的身體不允許,福王自然也就放任了他,不再期待他能在這上面有任何進展,只要身體健康,也就夠了。

只是什麼時候,原本朗朗君子的長子,竟已經學會了這麼多謀划人心的手段?

但福王也不能不承認,在現在這個時候,這是最好的辦法。最重要的是,這會牽制住皇帝所有的注意力,讓他暫時騰不出手來對付福王府。說白了,沒有人期待太子真的造反成功,他就是用來拖延時間的。

只是這樣當機立斷將人推出去的決斷,福王自己是絕對沒有的。福王妃更是心思柔軟,反覆不斷,不可能有這樣的堅定。也不知道這孩子,究竟像誰……

認真要說的話,福王不由得想起了一個人。先皇元昊。他年輕時鋒芒畢露,登上皇位簡直是水到渠成,當年他的兄弟們,沒有一個能直攖其峰的。西邊的草原人,至今都畏懼著的大楚鐵騎,就是在他的領導之下,一場一場的戰爭打出來的威名!

可惜的是,也許父親榮光太盛,就會將兒子們全部籠罩在這光芒之內,壓制住他們的成長。所以先皇好幾個兒子,卻沒有一個像他的。

就是他最寵愛的安王,也只學了幾分表面的不可一世,交橫跋扈,骨子裡的驕傲和能力,半分都沒能學會。而最終登上皇位的皇帝,也是守成有餘,開拓不足,始終少了幾分決斷。

這份決斷,福王卻在多年後,在自家兒子仍舊稍顯病弱的身軀上看到了。

「我老了,這件事你們兄弟商量著辦便是。」福王內心忽然有些茫然,原本的那些堅持似乎都消失了,他疲倦的擺擺手,對兒子們道。

元子舫皺眉,「爹春秋正盛,何必說這樣的話,傷兒子們的心?」

福王卻只是搖頭,「將來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去吧。」

他也想明白了,如果將來新皇登基,他這個皇叔父立在朝堂上,不免會令人惴惴,即便他什麼想法都沒有,皇帝和朝臣們還是會忌憚他。可是如果他退下來,讓自己的兒子頂上去,跟皇帝一樣都是年輕人,便少了許多令人側目的壓力。

對福王府來說,也許這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至於他自己,堅持了這大半生,也該放鬆下來,享受享受天倫之樂了。

一旦將這些事情放下,福王陡然發現自己輕鬆了許多。雖然將責任都丟給孩子們,難免不負責任,但他們都已經這麼大了,總要有承擔風雨的時候。這麼一想,便釋然了。

於是等到他回房的時候,福王妃便發現他今日心情極好,忍不住問,「王爺這是遇上什麼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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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女盼嫁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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