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話 又送王孫去
過完年之後,暫時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皇后在始皇帝的指示下,由三夫人、九嬪幫著準備了仲春時節皇后該做的事情,親自去郊外採桑葉,教導民間的婦女們採桑養蠶。趙心兒有正神開的外掛,本人也是科班出身,演技純熟。她很出色地完成了這項具有表演性質的任務,獲得了世人的尊敬。人們稱讚她貌美又有德行,唱起了《碩人》,將與身份血統相關的句子改了改,改為「荊王之子,皇帝之妻,東宮之母,昌信侯之妹,項子之君。」、「庶羋孽孽,庶士有朅」。更有擅長詩歌的好事者認為改詞有生搬硬套之嫌,拾人牙慧不足以顯其功德,為她重新寫詩作歌,令皇后美名遠揚,也讓自己才名遠播,雖然這樣的詩也是不可能讓後世的人見到了。
忙碌之後的日常生活如白駒過隙一般,一轉眼就到了仲夏的時候。后妃們獻上了仲春時節養的蠶結出的蠶繭,由此開始徵收蠶繭。皇后該做的大事已經做完了,不久之後,正神決定再次出巡。這次的路線與上次基本一致,從咸陽出發,走直道,一路到東海之濱,再沿著海岸線走,到會稽,在項氏住上一陣子,就算是親自送皇后歸寧。按照民間的傳統,新娘出嫁三天以後,要和新郎一起回娘家來住一晚,稱為「歸寧」,也叫「回門」。像趙心兒這樣遠嫁的,或是獻給貴族的女子,如果不是夫婦十分恩愛,也許終其一生也沒有回娘家的機會。現在,正神以皇帝之尊親自陪同皇后回娘家,對於項氏來說是無上的光榮。在會稽這種遠離都城的地方出了一位優秀的皇后,對於當地人來說也是在無形中提高自身的地位,皇后歸寧這樣的大事自然是要出一份力的,以後也好對人說起,幾輩人的談資都靠這件事了。
隨行人員有些變動。比起上次多帶了些女眷,男性方面倒是與上次基本一致,只增加了一些今年才回來的人和皇后的陪嫁人員。大子扶胥留守咸陽,暫時代理日常事務,由治粟內史蒙恬輔佐,諸子除了隨駕的十八子以外都聽從大子吩咐。正神叫扶胥帶著女人孩子暫時住在皇後宮中,由上卿羅和羋姓夫人照應。昌信侯趙政帶著暫時不回葛天氏的葛天明住在自己封地內的家中。太后說皇帝、皇后不在宮中,自己住著也沒意思,要去昌信侯家中住。正神就由著她去了,趙政也不好拒絕。周王姬與項子由皇帝、皇後為媒,通知過項氏的族人後締結了婚約,這次王姬與項子一同回鄉舉行婚禮。
皇後身邊的三夫人只有隨皇后入宮的懷子同行。懷子是楚懷王的同母妹,現在她也是一位老婦人了,雖然看不出衰老的跡象,但是沒有了年輕時候的靈氣。她年輕的時候成為了巫山神女,終身不曾有過婚配。懷王的兒子襄王曾經想要追求她,但被她以「不能背叛先君」為由拒絕了。於是有了「襄王有夢,神女無心」的故事,作為神話流傳後世。年老的她沒有了神女的神力,成為了普通的老婦人。她放心不下懷王的孫女遠嫁,就老著臉皮佔了年輕姑娘的名額,陪著趙心兒入宮。皇帝讓她補了三夫人的缺,因她是懷王之妹,又是脫離了姓氏的神女,稱她為懷子。
虞舜之後的那位虞夫人宋媯正值母喪,皇后請示過皇帝之後,讓她回家去了。她是原來宋國的宗室女,年齡也不小了。據說家裡給她找好了夫婿,等母喪過了就完婚。皇后得知后叫她就留在家裡,不必再入宮事奉了。三夫人空缺的位置由事奉太后的世婦虞姬替補。這位虞姬是媵秦穆姬的虞公之後,在宮中也事奉了很長一段時間。本來三夫人的空缺就該由她補上,但太后與她意氣相投,又恰好同姓,她希望可以一直事奉太后。那時還沒有皇后,三夫人有空缺也是應該的,總要為新娶的皇后帶來的人留一些位置。這次皇后在位,人員安排妥當之後又有了空缺,年輕的女子不堪重任,只能由她頂上。
作為交換,太後向皇后要了一位庶羋作為事奉她的世婦。這位幸運的女子被稱為嬰子。她是被項氏撫養長大的孤兒,有一個雙胞胎哥哥。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家的孩子,不能確定姓氏。只知道自己的母親是隸妾,父親是誰連母親也不清楚。母親不想讓孩子入官,就說他們的父親是項氏的某個男子。那人恰好在他們出生前幾個月病死了,母親在生下他們不久之後也病死了。這種死無對證的事情,官府也很難辦。
當時的項子表示要這兩個孩子,於是官員判定:孩子歸項氏,但由於母親是隸妾,父親不能確定,孩子依然是隸臣、隸妾,需要他們的父親、兄弟或兒子歸還一級爵位才能贖一個。那時季父項梁正好有爵位,就認了他們當兒女,歸還了兩級爵位免去了他們隸臣、隸妾的身份。這兄妹二人對項梁的恩情銘記在心,從不敢當自己是項梁的子女,如臣、妾一般事奉項梁。季父倒是真的當他們是自己的孩子,他不曾娶妻,也無子嗣,收養了了一雙兒女也算有后了。不過是庶子,是否有親生的孩子並不重要,只要嫡子的血脈得以延續就足夠了。
項氏收養他們的時候,他們只是襁褓中的嬰兒,女孩就叫嬰子,男孩就叫嬰。現在嬰子是事奉太后的世婦,嬰是事奉皇帝的元士。庶士嬰作為皇后的陪嫁人員被皇帝看重,以一雙玉璧向皇后贖了嬰,作為皇帝的陛下武士,替皇帝和官員傳話。昔日有秦穆公以五張羖羊皮向其婦秦穆姬贖了媵臣百里奚做大夫,「五羖大夫」傳為佳話,今日始皇帝以一雙玉璧向皇后贖了庶士嬰做陛下武士,「陛下璧」成為了新的佳話,廣為流傳卻不到後世。這次出巡,「陛下璧」自然是跟隨皇帝,其妹世婦嬰子也得到了太后的特許,跟隨皇后回鄉看看。太后那邊依然由夫人虞姬照料,等皇后回來再行調換。
九嬪、世婦、御妻等輩也只帶了原來帶來的,其餘的留在宮中暫時聽從大子之妻矢虞調遣。矢虞是秦人,她的祖先是古矢國的貴族,姓虞,讀作「無」,所以人們叫她矢虞。在她出生的時候,虞姓的人已經是秦人了,風俗習慣,衣著語言都和祖先不同,成了完完全全的秦人。她的母親是嬴姓的女子,自己又是大子之妻,由她代理皇后的事務再合適不過。
有關絲綢印染的事務,由世婦巴清負責。她原來是巴地的寡婦,人們叫她巴寡婦清。現在她是宮中的世婦,有貞潔之名,宮中的人都稱呼她為「貞婦」。她受聘於始皇帝,手中掌握著一些秦帝國需要的資源與技術,人們很尊敬她,就連皇后也對她敬愛有加。她是唯一一個不受皇后管轄的女官,也是唯一一個一直居住在宮中從不回家或隨駕出遊的人。
世婦孟姜是文信侯長兄的女兒,她自幼養在文信侯家中,和文信侯感情很深。這次文信侯以84歲的高齡,堅持要陪著皇帝去巡視國土,孟姜很不放心。皇后得知之後,叫她隨行照顧文信侯,不必來事奉皇后。文信侯畢竟84歲了,再怎麼有精神也走不了那麼遠的路,才到函谷關就被中途撂下了,孟姜陪著他在函谷關駐軍的營地中等他的門客們帶著大車過來過來接他回去。孟姜在徵得皇帝、皇后同意之後,也就這樣跟著仲父回家嫁人去了,不再入宮。
後來,文信侯滯留函谷關的事被太後知道了,叫昌信侯趙政陪她一起去接他回來。說是不親自去接,怕這老東西又走丟了,見了面也該好好嘲笑他一番,誰叫他年輕的時候太聰明了,老了老了也該讓人笑笑了。趙政也通過和正神的思維共享徵得了同意,準備了按仲父現在的身份地位可以乘坐的車,親自陪著太後去接仲父。出於監護人的責任,趙政把葛天明也帶上了,兩人依然會因為種種小事而吵架,不過在在太後面前就會裝作關係很好的樣子。隊伍從昌信侯的封地出發,在路上遇到了去接仲父的門客們,兩支隊伍合在一處,一起向函谷關前進。等到真的見了面,太后也只罵了仲父一句「老東西」,用袖子掩著嘴笑了幾聲,親自扶他上車,又替他整理了衣冠,讓孟姜和他同車方便照顧,看起來倒是有些心疼他。
還有一位世婦荊羋是昌平君的妹妹,她出生在秦國,一直沒有回過故鄉。她哥哥昌平君被楚人迎回去當荊王的時候沒有帶走她,只能留在秦宮中生活。趁著這次機會,皇后也帶上她回故鄉看看。在路過以前荊國的領土時,隊伍停留了幾天,正神准許她祭奠兄長和戰爭中陣亡的將士。本來以為對沒有見過的故鄉沒有什麼感情,直到踏上故鄉土地的那一刻才發現,故鄉永遠是故鄉,與是否在那裡生活過無關。荊羋的思鄉之情一涌而出,她哭了起來,眾人勸了很久才稍稍止住。回到故土的荊羋就像尋找了根,她提出想留在荊,不想再回咸陽了。皇后同意了她的請求,皇帝也將她兄長昌平君住過的地方賜給她,托當地的地方官照顧她,給她找戶門當戶對的好人家。
舊貴族出身的女子們紛紛散去,各自有了歸宿。出身也好,血統也好,有人在乎,有人不在乎。但是悲歡離合總是一樣的。身為男性的王孫公子們放下了昔日的榮耀,成為了秦帝國的子民,那些放不下的,或死或蟄伏,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在此太平盛世,誰會放著好日子不過?國讎家恨只是情感上放不下的舊思想,然而這些思想存在於當下的人身上,除了痛苦,也不剩什麼了。同樣是王孫,身為女子的她們安然領命,倒是過上了平淡的生活,並沒有被家國束縛,只是女子。女子無國、無家,這份自由讓男子羨慕;男子有權、有財,又讓多少女子折腰?於此離別之際,「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從者離去,隊伍卻不會為此止步。
一路上,皇帝與皇后不同車,只是叫元士傳話。按秦律,以象徵身份和官職的車載女子是犯法的,只能以私車或女車來載女子。男子坐女車也不怎麼合理。皇帝和皇后是萬民的表率,自然要守法。皇帝無私,皇后與宮中女官都是有身份的,與人同車這樣的行為對於他們來說都是不合適的。隨駕的官員們也都有帶有各自身份的車,途中需要交流就叫小臣傳話遞物。每個人都在行進途中坐在各自的車裡處理政事,皇帝也不例外。就像是一個移動的辦事處,皇帝一路走一路辦理當地的事務,皇后解決婦女間的糾紛,以及教化婦女並傳授一些當地缺少的技術。
到了東海之濱,正神舉行了盛大的祭祀,在周天子時齊國的領土上祭祀楚地的月神雲中君。舉行楚地風俗的祭祀卻不用全套,單獨祭祀一神,也無迎送的開篇與結篇,這使人很難理解為什麼要這樣做,不過皇帝的行為也沒有誰敢非議。祭祀的祝辭用了故楚三閭大夫屈原《九歌》中的《雲中君》一篇,由皇后穿上盛裝,作為雲中君接受皇帝的祭祀: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龍駕兮帝服,聊翱遊兮周章。
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
覽冀州兮有餘,橫四海兮焉窮。
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