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聖懷璧起身時微微仰起臉看著令狐問君,那雙琉璃般光彩奪目的眼眸閃爍著一抹危險的狡黠之色,他薄唇微啟,用只有兩人才聽得見的輕巧之音吐字道:「你可不要後悔。」

令狐問君心頭似被人撞了一下,但神色未變,只當沒有聽見他這句話,邁步轉身,伸手拿過那壺櫻桃酒,去向各位名媛淑女斟酒了。

接下來的夜宴風平浪靜,再無人挑釁,餞花神會順利結束。

令狐問君走出皇宮時,恰好看到聖懷璧的馬車就在前面,她猶豫一下,走到前面,輕輕敲了敲馬車的車窗。

車窗從內打開,露出聖懷璧微醺的一雙醉眼,斜睨著她,「我的丞相太傅,還有什麼要教導弟子的?」

「明日辰時二刻,我在工部等候四殿下。」她望著他的眼,如是交代。

他蹙起眉,「辰時?我向來到巳時三刻才會起身的,那麼早我可去不了。」

她微笑道:「無妨,那我就帶著公文去四殿下的玉甯宮商討。」直到轉身回到自己的馬車,她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今晚有點累,不是因為代天子敬酒這點小事,而是這朝中太多的人事讓她定不下心,一邊斟酒一邊還在想各方之事,差點因為分神將酒倒在那些美女的裙子上。

都是女人,各人各命卻如此不同,她在那些女子的眼中大概就是個怪物。身為女子,就應該在家相夫教子,學些針織女紅,做一國之相?這可是男子都未必做得好的重任啊。

六部都是些倚老賣老之人,眾人在朝中苦苦熬了這些年為的是什麼?不過是升官發財。她這樣毫無資歷建樹的年輕女子,只憑著前任丞相之女的名義就坐在這個位置上,試問有誰會真的服氣?

而這幾位皇子,個個都有自己的脾氣,太子霸道強勢,二皇子冷眼旁觀,三皇子性如烈火,四皇子又頑劣難馴,要周旋在這些人中間也絕非易事。

尤其是聖懷璧,自她入朝以來,每次見面他都沒有什麼好話,彷佛她曾得罪過他似的,今晚明擺著又是來找自己的晦氣,她再忍氣吞聲下去就更無法在朝中確立威信了。

都說擒賊先擒王,既然這四皇子是皇帝面前最得寵的皇子,眾人又對他如此禮遇,她總要先制伏了他,才好服眾。

她的馬車剛剛走出幾步,忽然有人來敲她的車門,車門打開,只見聖懷璧笑吟吟地捧著一個酒杯和一個酒壺站在車門外。

「丞相大人辛苦了一夜,也不知為多少名媛閨秀斟了酒,可是丞相自己卻還沒有喝上一口這醇香濃郁的櫻桃酒,豈不可惜?我剛才出宮時從內侍監那裡又要了一壺,特意給丞相送來的。」

她扶著車門,淡淡道:「本相併非那些待嫁的女子,這酒就不必飲了。」

聖懷璧皺著眉說道:「怎麼?丞相是嫌我為你倒酒會失了你的身分嗎?」

「豈敢,四殿下親自斟酒是本相的榮耀。」她咬咬唇,彎腰走下馬車,自他手中接過杯子,說道:「那就多謝殿下了。」

他粲然一笑,竟是說不出的艷麗生姿,滿是孩子氣的得意,彷佛她肯喝酒就是他勝了似的。將那酒杯斟滿,他還做了個恭敬的樣子,笑咪咪地說:「有事弟子服其勞,丞相大人日後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不必和我客氣。」

他這臉真是一日三變。令狐問君心中一嘆,不知道逼他去工部是不是給自己找了天大的麻煩,工部的大人們只怕要怪自己了。

酡紅的酒液剛剛入了喉,她就覺得一串烈火順著咽喉滾入體內。真想不到這酒竟然如此烈,真的是給名媛閨秀們喝的嗎?

聖懷璧湊近她耳畔,悄聲道:「這酒一杯足以醉人,據說喝了此酒,情劫難逃。丞相大人,弟子就先恭喜您了。」

他的眼似是染上一層霧氣,笑吟吟的,卻又冰涼得不懷好意。

令狐問君心頭震動,握著杯子的手抖了一下,嘴角勾起,「殿下真是太愛說笑了。」她將酒杯中剩下的酒液隨手潑到在地上,神情整斂道:「明日本相在工部恭候殿下,請殿下不要遲到。」

聖懷璧微笑著望著她,身子一彎,竟規規矩矩地躬身為她送行。

一醉沉酣。

真沒想到一口櫻桃酒竟然會讓向來早起的令狐問君一直睡到了卯時七刻才醒過來。看著外面大亮的天色,她暗叫不妙,匆忙梳洗更衣之後便乘了車急忙往工部趕,好在工部和丞相府距離不遠,辰時二刻她準時趕到工部門口。

門口有幾輛馬車剛剛停下,下來了七八名宮女和太監,提著食盒往裡走。

令狐問君詫異地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其中一名宮女忙躬身說道:「回稟丞相大人,這些是四殿下要的。」

「四殿下已經到了?」

「是。」

她有點意外,昨天某人不是還板著臉說自己要到巳時才能起床么?這些食盒又是做什麼的?

「殿下說今天起的太早了,來不及用早膳,所以讓御膳房把吃的送到工部這裡來。」

令狐問君臉色一沉,邁步走了進去。

工部大堂中早已站了不少人,聖懷璧一個人大剌剌地坐在大堂的中間,指揮著左右的隨從和官員把一落落公文攤開來全都放到地上。「就這麼按著日子一份份排開來,不同地方的公文不要混在一起,否則我看了也不懂前因後果,來龍去脈。」

令狐問君站在大堂門口,沉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工部的幾名官員苦著臉走過來行禮道:「四殿下說要查看近一個月工部的公文,說是一本本翻看太麻煩,讓我們全都擺在地上。」

令狐問君按捺住心中的不悅,抬眼看向聖懷璧,柔聲道:「殿下是在和大家開玩笑呢,這公文放在地上,字有多小,哪裡還看得清楚?都撿起來吧。」

聖懷璧伸手一擺,似笑非笑道:「那怎麼行?好不容易才擺好的,我看公文向來就是這麼個看法,雀靈苑那裡的人都知道我的脾氣。既然調我到工部來幫忙,也得按照我的規矩辦事。」

令狐問君暗自顰眉。就知道這位四殿下脾氣古怪,可是這樣公然讓自己下不了台也未免太放縱了。她思量著是該端起太傅的架子訓斥幾句,還是看在他皇子殿下的身分上暫時不與他計較?

就在這時,聖懷璧從座椅中站了起來,徑直走到所有公文的最遠端,微低下頭看著腳邊攤開的那份公函,立定片刻就移步到旁邊那一份去,就這樣站一站,換一換,片刻工夫他已經看了十來份了,然後他站在那裡想了一下,回頭問道:「洛川那裡的防洪堤壩是誰負責的?」

一名工部的官員走近前說道:「是下官負責。」

聖懷璧看他一眼,說道:「洛川那裡已經二十年沒有重修大壩了,就是因為沒有錢嗎?怎麼洛川縣令交上來的公函寫得語焉不詳的?」

那官員表情微變,說道:「洛川那裡的地勢比較複雜,土質偏鬆軟,山上又多是堅硬的花崗石,修築堤壩所需的土石要從很遠的地方運過來,所需的銀子比別的縣就要多好幾倍。每次上公文到戶部要銀子的時候,戶部都懷疑是洛川縣自己貪污挪用,堅決不批,打回去讓他們重算,就這樣來來回回折騰了四五年了,所以一直沒有批複下來。」

聖懷璧笑道:「真是有趣。洛川遇到的難題,難道就僅限於洛川嗎?周邊其他縣都沒有這個問題?」

「嗯……也有一兩個縣是如此。」

「那人家是怎麼批到銀子的?」

那官員尷尬地說道:「每年官員返京述職的時候,大小官吏都會到戶部問詢一下各地撥款進展,唯獨這洛川縣令不善人事,所以……」

「原來如此,」聖懷璧不禁笑出聲,「就是說別人都會給戶部送點好處銀子,偏偏這洛川縣的縣官是個愣頭青,都不知道討好賣乖,也學不來孝敬手段,只知道傻乎乎地直接要銀子,誰會給他。」他回頭去笑令狐問君,「我就說這工部都是木獃獃的匠人,連送上來

的公文都這般無趣。」

令狐問君剛剛本想申斥他幾句的,但是他剛一開口,她的話就咽了回去。

這位四殿下……還真有幾分奇怪。不是奇怪在他那刁鑽古怪的性格上,也不是奇怪在他將公文放在腳邊,快速瀏覽就可過目不忘的本事,而是奇怪他能一針見血地就發現公文中的要害之處。要知道透過外表看到內里的本事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是不是因為他

自幼在宮中長大,所以就比別人多了一分敏銳的眼力和敏感的心思?

令狐問君不由得將輕視鄙夷他的心思收了起來,見他望著自己笑,她也回以一笑。「既然今天四殿下是來工部見習,不知道四殿下有何高見?」

「說來說去,不就是讓我替工部去和戶部要銀子嘛,太子哥哥可是個鐵公雞,素來無利不起早的,就算是我去說,也未必能說得動他。」他看透她的心思,卻擺出一副要推個乾凈的架勢。

這本在令狐問君的意料之中,於是她說道:「工部也好,戶部也好,都是聖氏的天下,無論是四殿下還是太子,亦都是為了陛下的江山。四殿下若能把這個道理和太子講明白,不怕太子不撥錢。更何況,汛期已到,倘若不加緊加固堤壩,一旦造成決口,戶部要出的

賑災銀子會更多。」

聖懷璧歪著頭想了想,笑道:「說的有理。」他只贊了這一句,對於幫工部要銀子的事情卻不置可否,繼續往下看著公文。

令狐問君看著他的背影,笑了笑,轉身走向後院。

這一上午,她並未過問聖懷璧是如何處理那些公文的,工部尚書卸任之後的這半年,工部一直沒有新的尚書繼任,工部的大小事情就都交由她來決斷。她在工部常駐的時間比在丞相府都要久得多。

但是對於工部的事情她並不是很懂,這裡牽扯的知識實在是太多了。她雖然曾在玉陽學過幾年農耕水利之術,但是最核心的技術依然未能一窺究竟。到了工部這裡,才知道千頭萬緒真的並非短短几年就可以旁觀學得,心中不禁暗恨自己浪費了那幾年的時光,因而她

更加勤奮好學地向工部最精通此道的人士求教,有時候聊得晚了,天色都已黑了也不知道。

今天她詢問關於修築堤壩的一些數據該如何推算才能最為精準,與工部侍郎方宏又是一口氣聊了兩個多時辰,一轉眼她忽然想起,「啊,應該過了吃午飯的時辰了吧,方大人,今日又耽擱您不少時候,嫂夫人必然要怪我了。」她語帶歉意地笑道。

方宏比她大了十來歲,為人很是風趣,早已成家立室,與她很快就成了朋友,所以兩人說話時也輕鬆許多。

此時方宏笑道:「拙荊很是佩服丞相大人,她知道身為女子要想立足朝內有多不容易,所以托我向丞相致意,說您不愧是女中巾幗,改日還想請您到府上坐坐,只是不知道下官是否有此榮幸?」

「嫂夫人相請,我是一定要去的,等忙過這兩個月吧。」她笑著起身送行。

方宏家離工部不遠,每日中午都會回家和妻子用過午飯再回來處理公務。看他們夫妻成親十餘年依然如此鶼鰈情深,讓令狐問君不禁心中又是佩服又是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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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倒丞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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