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何能把自己尚且平安的消息傳達出去呢?原本四國之中都有各自的使節駐守,但是自從黑羽和聖朝開戰,原本駐留在黑羽的聖朝使者就已經被她調回國內。黑羽國中,哪裡還有聖朝的人可以傳遞消息?
忽然間她想起了雀靈苑。聖朝的雀靈苑,男子的教坊,聖懷璧手中的細作營。之前曾聽聖懷璧說過,在玉陽也有雀靈苑的人,那麼說不定黑羽也有?
想到這裡,她看似無意地問道:「你們黑羽尚武,與聖朝的習俗頗多不同,但婚姻大事總是也要經長輩允可吧?」
「是啊,不過子晨姊也知道我爹已經去世,我娘又不大管家事,族內大小事情都要問過我哥的,所以,你就不要怕你的婚事會被反對了。」黑羽素蘭誤會了她的意思,笑嘻嘻地一邊幫她梳頭,一邊寬慰她。
令狐問君靜靜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慢條斯理地說:「我們聖朝好男風,自聖皇而下,許多名門貴族都會豢養男寵,夫人們在府中反而失了寵,黑羽人不會這樣吧?」
黑羽素蘭笑道:「我們黑羽人最討厭娘娘腔的男人了,男寵?哼,女人就夠美了,要好看的男人做什麼,男人就該有男人的陽剛之氣,扭扭捏捏的像什麼樣子」說到這裡,她的手卻一停,「哦,你不說我差點忘了,去年燈會上,我見過
兵部侍郎秦大人的兒子摟著一個漂亮男人躲在街角親嘴,噁心死了。「
「哦?是嗎?這在黑羽可真是少見,秦大人難道就不管管兒子嗎?」令狐問君故作訝異道。
「秦家公子如果不把那男人帶回家去,秦大人豈會知道?那天秦公子看到我時一臉尷尬,臉漲得通紅,倒是那個漂亮男人還很泰然自若,秦公子特意跑來囑咐我,不要將此事告訴他人。哼,誰有空管他的閑事。」
令狐問君笑道:「只怕那男人也不是什麼身家清白的人。」
「誰知道呢,只是我看那男人一派的落落大方,一點也不覺得和男人親嘴有什麼丟臉的。哼,我們黑羽哪有這麼不要臉的男人,沒準也是從聖朝來的。」
說話間,她已經幫她重新梳好了頭。
見門外丫鬟捧著食盤站著,她便交代道:「今天我不在屋裡用飯了,我要去娘那邊吃飯,和我娘說一聲,今天還多了一位君姊姊。」
令狐問君急忙阻攔,「這怎麼行?我是外人,還是將軍扣押的犯人……」
「少和我說這些,我娘也認得你的,你走了之後,她還問了你好幾次,現在你既然已經回來了,總要去給她先請個安吧。」
黑羽素蘭不由分說就將她拉去黑羽老夫人的跨院。
黑羽定海的母親蕭氏是個很溫良賢淑的人,從不與人交惡,只喜歡和親朋子女說話聊天,家中的大事都交給丈夫和兒子掌管,對女兒尤其疼愛。
她一早見女兒拉著一個女孩兒跑進來,驚奇的笑著說:「這丫頭,怎麼一早起就瘋瘋癲癲的,你拉著的這是誰啊?這麼標緻的姑娘。」
黑羽素蘭笑著把令狐問君推到母親面前,「娘難道認不出人來了?您仔細瞧瞧,前不久您不是還問過她嗎?」
蕭氏湊近看了好一陣,突然又驚又喜地說:「哎呀,這不是子晨嗎?」
她握住令狐問君的手一陣摩挲,感慨道:「哎呀,丫頭都長大了,看上去比以前穩重多了。你這一年去哪兒了?」
令狐問君自幼便沒了母愛,父愛更談不上,少有長輩和自己這樣親近,驟然被那雙溫暖的手握著自己,不知怎地,眼中一片濕熱,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上說:「子晨拜見老夫人,讓您惦念真是子晨的不是,我其實是聖朝人,這一年回家去了。」
「聖朝人?」蕭氏明顯愣住,「我還以為你是……」但很快她就笑了,「哎,是哪國人有什麼重要的,咱們一朝三國的人本來就應該是一家人,只可惜大王現在不是這麼想的,不久前定海帶著兵馬和你們聖朝打仗,讓你失望了吧?」
令狐問君低著頭回答,「將軍也有他的不得已,他身為一國首將,豈能不尊大王之命?這天下疆土,分分合合,本也是尋常之事。」
蕭氏嘆道:「唉,有什麼尋常的,為了一個人的野心,要耗費多少財力物力不說,一場仗要死成千上萬人,別人的命都不是命了?別人的爹娘難道就不會心疼自己的兒子了……」
「兒子給娘請安!」黑羽定海一早來請安,竟見到令狐問君也在這裡,不禁大為不悅,再聽到母親的話,更是震怒,草草請安之後便提醒,「娘這些話以後還是不要亂說了,以免給家裡招來禍事。」
蕭氏對兒子向來順從,聽了兒子這番嚴厲的口氣,只得輕聲說:「娘知道了,但是你也要記得,你在外面打仗,娘在家有多牽腸掛肚啊,好歹我把你一次次盼回來了,但那些盼不回子女的父母,你可知道都是什麼樣的心情?」
「黑羽人,為國捐軀,戰死沙場,是無上的光榮,他們的父母也該同感榮耀!」黑羽定海板著臉看向妹妹,「素蘭,又是你瞎胡鬧,我怎麼囑咐你的?讓你替我盯著人,你倒盡把人往外帶?」
「不過是在自己的家裡,又不是出府,有什麼大不了的?」黑羽素蘭撇撇嘴,做了個鬼臉,「我這不是在幫你的忙嗎?你這麼大年紀了還不娶老婆,好不容易有個做我嫂子的人來了,我不幫你拉著點人家,萬一再跑了,沒準你就要打一輩子光棍兒了!」
黑羽定海冷笑道:「嫂子你倒問問人家,希罕嗎?有得是那王孫公子追著你這位子晨姊,我們這種寒門小戶,她可不會看上眼的。」
「瞎說!子晨姊才不是那嫌貧愛富的人,是不是?」黑羽素蘭前半句話是對自己哥哥說的,後半句話則是沖著令狐問君說的。
可她聽了卻是內心五味雜陳,垂著頭輕輕一嘆。
蕭氏笑了,嗔怪道:「素蘭,哪有這樣當面問人家願不願意的,這種事,總要雙方長輩商量過才行。改天讓子晨把八字拿來,我去叫人合一合,如果八字合適,我們這邊就派人去聖朝和她父母長輩商量商量,這才是正經的辦事兒。」
黑羽素蘭嬌笑著撲進母親的懷裡,「娘,原來您也願意子晨姊姊做我的嫂子啊」
「子晨這孩子我第一眼看著就喜歡,和咱們家也算是有緣分,你哥對那些大家閨秀向來不看一眼,只怕是命中注定和這丫頭被月老系了紅線。若真是天意,我就做個主,成全了他們。」
聽到蕭氏這樣真心熱忱地要幫自己和黑羽定海撮合,令狐問君不忍心讓對方再一廂情願下去,便開口道:「多謝老夫人如此抬愛子晨,只可惜我父母都已經去世,父親也在去世之前便為我訂了親了。」
「訂了親了?」
屋裡的兩個女人都是一怔,只有黑羽定海站在一旁冷笑不語。
黑羽素蘭訝異道:「子晨姊,怎麼都沒聽你說過,夫家是誰?比得上我哥嗎?既然父母都已經不在了,你現在人在黑羽,聖朝的婚事可以不作數的。」
「我已經向天起誓過了,怎麼可以不作數?」令狐問君將目光移到黑羽定海的臉上,「我雖不是多了不起的小女子,但也知道一諾千金的道理,別人怎樣我不知道,但我自小讀過這三句話: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他瞪著她,冷笑著從牙縫裡擠出話來,「素蘭,娘,你們聽聽,人家把咱們當成什麼了?」
黑羽素蘭雖然聽著一頭霧水,但還是本能地打著圓場笑道:「好了好了,你把子晨姊抓來,又把人關到書房裡,這哪裡是要娶老婆,連待客之道都算不上,也難怪人家不樂意了。」
蕭氏聽得更是一頭霧水,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定海把人家關起來了?」
這筆糊塗帳黑羽定海也不想再算下去了,他盯著令狐問君說:「跟我出來!」
「哥,你別欺負人家。」
黑羽素蘭不放心,想跟出去,但令狐問君拍拍她的肩膀,對她搖搖頭。
令狐問君走到院外的那棵槐樹下,秋去冬來,樹葉已落了八成,四周的景色蕭瑟,人心也不免蒼涼。
她一眼看到黑羽定海那頎長堅毅的黑衣背影時,心中便是這樣的一片蒼涼。
曾經如手足一般相親,如今卻是敵對雙方,而且這敵對的立場,只怕終此一生都不會改變了。
「將軍要和我說什麼?」她主動開口。
黑羽定海側過身,眼睛卻沒有看著她,「我剛剛得到消息,聖朝發生了內亂。」
令狐問君聞言一震,盯著他的臉,想從他臉上看出這消息的真假。
他看向她,「你必然不信我的話,不過也無妨,隨你自己要不要相信。據說內亂髮生在皇宮,與聖皇和太子有關,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看你就算回到聖朝去,也不可能力挽狂瀾,甚至有可能會被牽扯其中。你說我對大王愚忠,
現在輪到我要勸你一句,不要太愚忠。「
她沉吟良久,最後莞爾一笑,「將軍突然和我說這件事,聽上去像個笑話。我不能因為將軍的三言兩句就改弦更張,另投別主。不過我猜將軍和我說的這件事,就算是確有其事,將軍本也不會立刻告訴我。您來和我說的目的,其實是想從
我這裡探出些口風來,看我知道多少內情。「
黑羽定海哼聲道:「不要自作聰明,你現在是階下囚,能不能保得住這條小命還說不準呢!我勸你還是審時度勢,早早想明白了為好,那個聖懷璧,終歸只是個四皇子,太子和聖皇之間無論誰輸誰贏,那把椅子都輪不到他來坐。」
令狐問君赫然心驚肉跳地看著他。聽他這口氣,難道他已經識破了聖懷璧的身分?
他望著她眼中的驚詫,沒有多做解釋,而是繼續說:「你這個丞相是改朝換代時最先會被開刀砍頭的,我聽說你和太子素來不和,他若逼宮成功,豈能再容得了你?」
「是啊,天下之大,原來竟無我立足之地。」她似是自嘲地慨嘆,雙眼清亮地看著他,「將軍,但您剛才是怎麼說的?黑羽人為國捐軀,戰死沙場是無上的光榮,而聖朝人其實也有這樣的志氣,將軍不信嗎?若今日易地而處,我來勸降將
軍,您是會趕我走還是會接受我的好意?「
黑羽定海氣惱地看著她,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就從沒有見過像你這樣執迷不悟的傻子!」
她悠悠笑道:「多謝誇獎,將軍與我原本是同一種人,像我們這樣的人,只怕下場都不會太好。將軍若幾時想通了,就請直接把我交給黑羽王吧,我也怕將軍左右為難,更怕我會牽累將軍一家,老夫人和素蘭都待我極好,若禍及她們,我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心安。」
「不勞你費心惦念!你的生死,我會安排好的!」
黑羽定海盛怒之下拂袖而去,躲在遠處偷看的黑羽素蘭見他走遠,才蹦蹦跳跳地跑出來,問道:「子晨姊,你和我哥說了什麼?他的臉色這樣難看,該不會是你當面拒婚傷到他的面子了吧?」
令狐問君並未立刻回應,她的心中已經被巨大的疑雲籠罩--剛剛黑羽定海說聖朝內亂之事,究竟是真是假?是不是他用來亂她心智的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