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在剎那間忘了呼吸，幾乎不敢相信入眼的景象，心臟一陣緊縮，不曾預期的巨大疼痛突然襲來。

「不……別這樣……」唐旭風轉身，立刻朝一樓狂奔而去，時間卻在這一瞬間凝結了。

他的身體漂浮起來，一陣無法形容的溫暖籠罩了他，接著，他跟藍家綺曾經擁有的片段忽然出現在他的腦海，那些他以為已經忘記的過去，以無比清晰的影像在他眼前重新放映。

他聽見一道好聽的嗓音，在安靜的空間里幽幽響起，語氣平緩的問：「你後悔嗎？」

「誰？是誰在跟我說話？」唐旭風無法動彈，揮之不去的焦急讓他只想趕快飛奔到一樓。

他多希望他剛才看見的只是幻象，又或者，他壞心地希望那是別人，而不是藍家綺。

也許只是剛好有人買了跟藍家綺一樣的蛋糕、剛好那個買蛋糕的人跟藍家綺年紀、髮型相仿、身高背影也相仿……他努力安慰著自己，即使知道壓根不可能有這種巧合。

「你後不後悔？她死了，你會難過嗎？」那個聲音又問了一次。

「誰？究竟是誰在跟我說話？」唐旭風怒問。

「你就當我是個過路神仙或天使吧，隨你怎麽想，總之，我碰巧路過，一時興起決定插手你們的事。你只需要回答我，你後悔嗎？你剛才看到的並不是幻象，那個被捲入公車底下的人確實是藍家綺，而不是別人。」那聲音彷佛知曉唐旭風的想法，殘忍的打碎了他最後一絲希望。

「我當然後悔！如果家綺真的死了，後悔也不足以形容我的感覺……我希望我沒講過剛才那些話，我希望……」唐旭風痛苦地說。

他眼前起了一陣霧，有個模糊的身影慢慢從霧裡面現形，那是一個男人，穿著一身黑衣，邁著一雙修長的腿緩緩走來。

黑衣男子有張好看到無法形容的臉，完美得毫無瑕疵，臉上的神情卻有幾分流里流氣，與他俊美的五官十分不搭。

神仙走過凝定不動的唐旭風身邊，來到沙發邊，像個王一般神態閑適的坐下，開口的語氣卻充滿嫌惡，「嘖嘖，真是醜死了。」

唐旭風眉頭微皺，打量眼前突然出現的奇怪男子，無法理解那句醜死了的意思，奇異的，面對這荒謬的情景，他心裡卻完全感覺不到害怕。

「別擔心，我並不是在說你，我是跟住在你心裡的那隻小綠魔說話，很可惜，你既聽不到她的聲音，也看不到她現在正跳腳的樣子。」神仙的手擺了擺，一臉不在乎地說。

小綠魔怒不可遏地叫囂著，「神之子，你不該插手管人類的事，吾王路西法與禰們簽訂過協議，你違反了協議，吾王路西法絕對不會饒恕禰！」

「你認為你的王能拿我怎麽樣？別忘了你剛剛稱呼我什麽？神之子。協議簽訂好幾千年了，我插手管的事還少嗎？你那個沒本事的地獄王者路西法，只怕就算知道了這件事也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啥事都沒發生，你還是擔心你自己比較實在吧。」神仙撇撇嘴，看著小綠魔在唐旭風心頭跳來跳去吱吱亂叫，樣子十分滑稽。

這些對話唐旭風完全聽不到，他只看到男人展露不屑的表情，隨後把視線轉回到他身上。

「我們暫時不管你心裡那隻小綠魔，回到正題，你還沒回答我，你後悔嗎？」

「我已經回答了，我當然後悔，後悔說了那些傷人的話……」

神仙嘆了口氣，「是的，你剛才的確回答了，但你可能沒完全理解，我的意思是，你後不後悔沒有好好愛藍家綺？」

唐旭風突然答不出話，他後悔沒有好好愛藍家綺嗎？

想起方才出現在他腦海里的那些片段，如果可以重來一次，他希望……對……他希望能夠好好愛藍家綺。

「是，我後悔了。」唐旭風好半晌才低聲道。

「這才是我想聽到的答案。那麽，今天我好心給你一個機會，讓藍家綺再活過來，你願意嗎？」

「我……」唐旭風才說了一個字，沙發上的男人就舉起手，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聽我說完。所有事情都有相對應的代價，你說了不該說的話，導致藍家綺枉死，如今想要她活過來，你就必須付出應有的代價，我還沒說你該付什麽代價，你先別急著說出你也許無法承擔的答案。」

「你說。」其實不管得付出什麽代價，唐旭風知道他都會同意。

「代價是藍家綺會忘記她愛上你的每個瞬間，其他人的記憶也會被一併修正，沒人會記得藍家綺對你的感情，只有你會清清楚楚記得所有細節。」神仙認真的說。

聞言，唐旭風苦笑，這是他該承受的報應……

神仙歪頭笑了笑，「你要這樣想也行，藍家綺愛了你二十幾年，而你卻無視她的愛，接下來換成你清楚記得你愛她，而她卻忘記了你，這也算得上是公平吧。」

「好，我願意。」唐旭風毫不考慮的答應。

「你確定你想清楚了？」神仙眯著眼，斜眼看他。

「我想得很清楚，只要能讓藍家綺再活過來，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即便是讓她忘記我。」

「成交。」神仙說完，突然停了三秒，然後用無限遺憾的語氣說：「不對，我得讓你再好好思考一下，因為我想起了一件事。你心裡住的小綠魔可以餵養得如此巨大，是因為你除了嫉妒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以至於連你的記憶都錯亂了。

「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在你的記憶里出了錯，所以如果你想讓藍家綺回來，你必須回到那件錯誤發生之前，再經歷一次，而你現在的記憶與回到過去的記憶會同時並存，我想這樣才是最公平的，你同意嗎？」

「回到那件事之前？意思是我的人生要從那件事之後再重新過一次嗎？」唐旭風問。

神仙點點頭，「可以這麽說，不過你是帶著現在的記憶回到過去，換句話說，你會同時擁有現在以及重新經歷的感受。」

「能不能告訴我要回到多久之前？」

「你不覺得你的人生已經夠無趣了嗎？能夠保留一點期待，對你來說應該是難得的樂趣，你好好考慮一下吧，若是同意我們才能真正成交。」

「好，我同意。」唐旭風馬上答應。

「乾脆！我就喜歡你不拖泥帶水的個性。」神仙伸手，有一顆發著金光的透明球體出現在他掌心，「你是三個人裡面花我最多時間的，其他兩個人已經同意跟我交易了，只是他們的交易都必須等到你同意才能成立。我手上這個能量球裡面漂浮著無數金絲，全部都是藍家綺對你的情感記憶。」

神仙停頓了一會兒，「從前你不知道你錯過了什麽，但之後所有情感全都會回到你心裡。你們人類真的很奇怪，總是本末倒置，不懂得追求真正有價值的情感、記憶，反而汲汲營營追求沒有價值的金錢名利，完全將最重要的東西拋在腦後，等到要離開世界時又後悔。」

「好吧，反正我也不想跟你說教，該嚐的苦果之後你一樣也不會少嚐，藍家綺的記憶我收走了，這麽珍貴的東西，真可惜你不知道珍惜，幾乎要被住在你心裡的那隻小綠魔吞噬了，但其實只要你願意，你可以不被嫉妒困住。」他望了眼透明球里的金色細線，「我們的交易算是完成了，我離開之前再送你一樣禮物吧，如果哪天你認為你受夠了，不想繼續這項交易，只要在心裡默默呼喊三次『神之子』，我就會出現，讓一切回到原點，這個秘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與此同時，在辦公大樓外，跪在人行道旁的方中磊也聽到一道好聽的聲音，那道嗓音有點不正經，像是在開玩笑似的—

「嘖嘖……如果讓我選，我一定選你，而不是那個心裡住了小綠魔的唐旭風。看看你，人長得俊俏，接受過良好教育，溫柔、執著、正直、熱情，完美得幾乎頭頂光圈了，而且還是最善良的白光。

「藍家綺絕對是腦子犯傻……不，我不該這麽說，她其實腦子很好的，她的記憶力超強，出生之後的每一件事，無論大小她都記得清清楚楚。我應該說她的某根神經接錯，所以才會選了一個明明愛她，卻又不知道自己愛她的唐旭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