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哼!她不堪為後,眾所皆知,還怕別人說嗎?」蕭正贊冷哼一聲,硬生生噎下抵到喉嚨口的怒氣。
都怪皇上不早登極樂,讓他連對國師都要忌憚三分。
「證據呢?」妙生國師涼涼地問道。
「貴妃娘娘的小產就是證據,除了皇后,誰能在暗中搞鬼?」蕭正贊說得理直氣壯。
妙生國師嗤笑一聲,「後宮人人都有嫌疑,想誣衊皇后就拿出真憑實據來,光憑猜想,大將軍,你老了,難怪皇上要卸了你手中的兵權,就怕你老眼昏花,將自家子弟看成敵軍,一刀給劈了。」
「鍾妙生你……你敢說老夫愚昧!」豈有此理!他手握大權時,誰敢給他臉色看,無不服服帖帖的逢迎拍馬。
妙生國師一甩拂塵,雙手合十,口念無量壽佛,「本國師是先帝御封,地位超然於六界輪迴外,老匹夫口出不敬,眾道祖怕是要找你喝茶問道去。」說完,他輕嘆一聲。
這聲嘆息聽在蕭正贊耳中可是重如泰山,他對於神仙佛祖信得虔誠,也懼怕牛鬼蛇神來相害。
「你你你……」他你了老半天,說不出一句反駁,在這之前,他也是國師的信眾之一。
「皇上不醒,你們怪罪本宮命格兇險,那麽本宮回本宮的鳳儀宮,皇上若有不測,這個責任就由你們擔了。」當她什麽渾水都想蹚嗎?若非逼到門前來,她還真不想出頭,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嫉妒,一有嫉妒必出人命。
「不可,皇后。」
「你想推卸責任,讓貴妃娘娘為你背過……」
兩道聲音同時發出,一是阻止,盼皇后以大局為主,不能任性而為;一是不滿,想推皇後為代罪羊,保存實力圖謀後起。
但是他們訝然的目光卻是落在皇后藕白的細腕上……不,正確來說是捉住皇后雪腕的那隻手。
那看來有些蒼白垮皮的手,來自昏迷的皇上。
「皇……皇上,你醒了嗎?」剛止住鼻血的蕭鳳瑤問得很輕,怕驚醒了應該沉睡不起的天子。
愛妃的輕喚引不起皇上絲毫反應,他明明虛弱得米湯不入,卻有力氣緊抓住皇后的手不放。
這情景太怪異了,教人百思不得其解,皇上到底是清醒了,還是繼續昏著,好歹給個準話。
眾人的視線齊齊看向一旁的張太醫,頻頻拭汗的他早濕了後背,暗嘆這苦差事怎麽落到他頭上?
張太醫上前一診脈,脈象平和,但心跳有點……快。
「皇上他……」
他才說了幾個字,急著得知情況的蕭鳳瑤連忙搶白,唯恐落於人後,「皇上怎麽了?有沒有事啊?皇上呀!你可別拋下臣妾一人,臣妾生是你的人,做鬼也相陪,你不要死呀!皇上,臣妾捨不得你……」她的眼淚說來就來,哭得情深意重。
「皇上還未賓天,用不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號,真難看。」夜隱華所謂的難看是指演得太假,教人看不下去。
「你說誰難看了!皇上曾言,『有美人兮,鳳瑤也,此乃桃花仙子下凡來,艷如桃李,細腰纖纖,無人能及』。」
蕭鳳瑤邊說,玉手邊撫向皇上略顯削瘦的臉龐,可是她的手一觸及皇上的臉,皇上原本毫無表情的面容竟微微蹙眉,顯然不喜她的碰觸。
這就讓人氣不順了,皇上最寵愛的貴妃娘娘竟然被皇上厭棄了,她在後宮的日子還過得下去嗎?
夜隱華懶得再和蕭鳳瑤廢話,看向皇上,淡淡地道:「鬆手,你弄痛我了。」他肯定和她有仇。
閉著眼的皇上彷佛聽見了皇后的聲音,力道鬆了幾分,但仍握著她的手不放。
「你若清醒著就睜開眼,別讓群臣為你擔憂。」是生是死好歹給句話,不要半死不生的吊人胃口。
說也奇怪,皇后的話一說完,數日沒動靜的皇上忽然眼皮直顫,緩緩的張開幽深如墨的雙瞳。
不一樣了,真的不一樣了!心口一動的妙生國師盯著眸色變深的皇上,他從對方深邃的瞳仁中看到了另一個人。
但是皇上沒看他,水光浮動,乍然如碎玉填滿的眼眸只看一人。
「夜隱華……」
這不是在作夢吧?
他能看得見她,摸著她微涼的手,還能輕輕喚著她的名字,彷佛他們是一對苦命鴛鴦,終於苦盡甘來的重逢,迎來彼此盈滿淚水的眼眸相望。
但事實上只有在兄長身上重生的君無垢一人眼泛淚光,面癱的皇后其實很不耐煩,想甩開他的手,但礙於有旁人在,她只好裝模作樣的扮出賢良皇后的模樣,為皇上的清醒而欣喜若狂,擠出笑臉。
然而除了君無垢覺得她的笑臉可人外,其他人都驚恐地倒抽了口冷氣。
初初醒來的皇上像一隻迷失的幼犬,目不轉睛的盯著皇后嬌妍的面容,似在確定,又似著迷,以往厭煩不喜的目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失而復得的深情凝視。
即使是受寵多年的蕭鳳瑤也不曾見過皇上如此深濃的情意,彷佛他眼中只有皇后一人,其他人都不存在似的。
這種眼神讓人很不安,夜隱華倏地想到死去的肅王君無垢,雖然他的某些舉動讓她非常困擾,可她不得不說他在她心上留了一道痕,讓她不時回想起那個敢爬相府高牆,卻屢屢被護院打落的錦衣少年。
「夜隱華。」
「皇上有事?」夜隱華努力維持笑的表情,可是她發現這麽做實在太為難自己了,揚高的嘴角開始發酸。
「夜隱華。」真的是她。
「皇上,臣妾與你並無深仇大恨。」犯不著一再喊她的名字,給她刷仇恨值,她知道她叫夜隱華。
很多年前她就曉得了,在她五歲那年被從池塘撈起來時,濕漉漉的她面對一張張陌生卻帶著焦急關心的臉孔,還看到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在她面前被杖斃而亡,她就知道自己只能以夜隱華的身分活下去。
她的手,她的腳變小了,足足小了二十歲,她成了五歲大的小女童,被溺愛她的祖父抱回屋裡,整整喝了三天苦湯藥才准她下床,又在屋裡待了五日方可出小院。
那年,原主的雙胞胎弟妹甫出生,在這之前她是府里唯一的子嗣,可見她有多受寵,人人搶著抱她、哄她,把她當金鑲玉的寶貝整天摟在懷裡,大家對她的疼愛深入骨子裡,即使添了一對幼兒也搶不走她在所有人心目中的位置。
而因為偷盜被她發現,膽敢推她入水的丫鬟,在這時代,會被杖斃並不令人意外。
後來她才知夜家人的家規甚嚴,男子不得納妾,除非年過四十未生方可納小,又過三年仍是未生才可再納一妾,一妻兩妾猶無後嗣,那便是天註定,不可再多做他想。
因此,夜家的子嗣並不豐,已辭官的夜相有兩子一女,女兒遠嫁外地,早年還有往來,但近年來因路途遙遠而少有返回,僅以書信遙寄思親之情,而夜隱華的父親是長子。
夜二叔外放為官也有七、八年了,一雙兒女也跟著他到任上,聽說又生了兩個小兒,卻至今未見過面。
所以如今的相府真可說人丁稀少,老夫人過世,嫡長孫女嫁入皇室,人來人往的奴僕,婢從眾多,真正的主子卻剛好湊足五根手指,老相爺、太傅夫婦、孿生姊弟。
這是夜隱華所知的夜家人,她花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才適應她姓夜,而不是和客戶雙雙落海,她為了救客戶而因此喪命的女保鏢葉華。
她猶記得海水灌入口鼻的感覺,很難受。
而她不想死,所以小心的在這時空過日子。
「夜隱華。」君無垢又一次喊著她的名字,原本無力的手竟出人意料的力大,緊握了她的手一下。
快要裝不下去的夜隱華實在很想翻個大白眼,渣皇的喊人方式太甜膩,根本在為她樹敵,沒瞧見一旁的蕭貴妃正惡狠狠的瞪著她嗎?「皇上,你到底有什麽事?」
「夜隱華……」她就在他身邊,千真萬確。
就在夜隱華快動怒時,似看出她情緒的君無垢臉色一變,變得委屈又無助。「夜隱華,我不舒服。」
他說的是我,而非朕,但沒有人察覺不對勁,皇上昏迷多日,好不容易終於醒了,這可是件大事,誰會在意那一點點小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