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相思(1)
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自古以來,金陵俊采星馳,人傑地靈。
此時正值唐朝末年之後的藩鎮割據時期,金陵王氣雄盛,藩鎮諸國中,南唐廣有富足江淮魚米之鄉,虎踞東南一方。
烈祖時期,與民休養,交與鄰邦,國政清明,南唐氣象大新,到李景嗣位后,大興兵,俘獲閩主、滅了馬楚,南唐疆域擴及最大範圍。
國君雅好詩詞,興起金陵城一片嗜好文雅之風,一時之間,儒衣書服大盛,江南貴族大家,往來的都是才技之流,多少風流佳事,多少風花雪月,都在溫柔鄉里繾綣。
這年新春過後,又到元宵佳節。
未及傍晚,金陵城的大街上已是車水馬龍,十分熱鬧。烏衣子弟、世家閨秀出了深宅大院,在輕舟柔櫓中覓得幾許詩情畫意,連同販夫走卒、老嫗稚子也熱熱鬧鬧地夾在人群中,觀看盛時的圓月燈會。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兩名女子分外引人注目,為長的十七八歲,亭亭少女已長成,遠遠觀之,姿態秀美窈窕,好似一朵出水的菡萏。
細細端詳,但見她肌膚雪白,吹彈可破,纖纖長眉,宛如新月。
少女手心所挽的是一個六七歲的稚女,淘氣憨頑,粉嫩的小手不耐煩攀著姐姐的手,一雙汪汪的大眼睛總是好奇地看著周遭的市井風光,見秦淮河上水波搖動,畫舫如梭,高興得又跳又笑。
夕陽漸漸西斜,暮色時分,花燈已經點亮了,燈樓、燈船美輪美奐,火樹銀花,舞女笙歌,絡繹不絕……
小小稚女何曾見過這等壯觀的場面,一一觀覽著,又驚又奇。
「想不到金陵城這麼熱鬧,姐姐!咱們也把大宅子搬到金陵城住好不好?」小稚女仰著頭,興奮地對姐姐說道。
姐姐無可奈何地颳了一下她的鼻子:「你以為想回金陵就可以回來么?阿耶如今為東都留守,朝廷之令,皇上之命,又豈是朝夕能更改的?」
原來,這對姐妹花正是轟動東都的周家之女,長的字娥皇,小的字嘉敏。
周府上聰慧伶俐的兩個女兒,東都揚州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就連國都金陵城,但凡豪門望族、士子才人,都已聞得姐妹花的美名。
聽聞周家大女兒如今已出落得瑰姿婉容,十傳百,百傳千,都以為周府的長女為洛神下凡,嫦娥再世,說不盡的天姿國色,只恨不能見上一面。
小女兒周嘉敏雖未長大,但也十分聰慧可愛。
兩姐妹住在揚州的大院里,庭院深深,家教甚嚴。
娥皇整日里習學詩畫音律,說不盡的鬱郁春愁,嘉敏嬌俏活潑,正是玩耍的年齡,在重重深院里,也是百無聊賴,兩姐妹一直都想去看一看金陵的繁華,今日好不容易來到國都,自然要玩耍得盡興。
這次出來,還是趁著春節周府探望金陵城舊故親友的機會,姐妹兩人悄悄溜出了親戚府邸,身邊僅尾隨半大的丫鬟流珠。
一路閑逛,果真見城中別有洞天,街衢繁華,歌弦不絕。
嘉敏看到金陵城中這些繁華盛景,心中沒來由地湧起一陣陣惆悵。
有詩云:「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揚州風景絕佳,可到底不如金陵的王氣盛象,自家怎麼就沒住在金陵城中呢?
更何況,從揚州城來一趟金陵,那可多不容易,山水迢迢,一路水陸辛勞。
嘉敏嘟著嘴道:「要是皇上不願意調阿耶回都,那我去跟皇上說好了!」
到底是稚女的話,淘氣未脫,娥皇忍不住噗嗤一笑:「怎地又這般不懂事了?阿耶豈是想回國都就能回去的?」
「為什麼不可以?」
娥皇笑道:「東都乃軍事要地,皇上正是倚重阿耶,方才讓他守住國域的東邊門戶。」
既然阿耶不能搬回金陵城,以後來國都遊玩的機會可真的就難了。
嘉敏皺著眉,歪頭想了想,突然一拍手,笑道:「那麼姐姐就嫁到金陵城來?好不好?這樣我就可以經常到金陵來看望姐姐了。」
娥皇面上一紅,猶如桃花漫面,斥道:「好沒害臊的傢伙!你才多大一點,嘴裡就什麼嫁不嫁的。」
嘉敏覺得委屈,嘟嚷著嘴說道:「哪能怪得了我?要怪就怪姐姐長得花容月貌,才藝絕佳,哪家的貴公子不想娶了姐姐去?每天上門提親的都踏破了門檻。就是我不想聽,什麼嫁呀娶呀的話也要往我的耳朵里灌。」
娥皇羞臊,一時噎得無話可說,童言無忌,小妹的話倒是說對了幾分。
她正值芳華盛齡,猶如桃夭,那些王孫貴胄,書香宦門慕名前來提親的不少。
她深居幽院,也常常從府邸的前廳聽來一些消息,而她總是置若罔聞,或撫琴低吟,或翻卷讀詩,看似風淡雲輕,實則是一顆春心千頭萬緒,卻無法置放。
她自幼飽讀詩書,偶爾在詩文中擷取了相思詞句,紗窗醉夢中,便常常午夜夢回,對未來的相公有著模糊的期許。
他當是儒生,詩文盛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當是君子,清俊儒雅,充耳琇瑩,會弁如星;又或是有著貴族之氣,氣性高雅,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她從不計較門戶,不在乎他是否為侯門公府之家,只要兩人心心相悅,琴瑟相諧,那便是待嫁女兒最大的期許了。
只是這樣的君子,到底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