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勸說
蘇馨轉過身偷偷抹著眼淚，她不想楚逍被她的情緒影響，也不想讓楚逍看到她這幅脆弱的模樣。
她想，在男孩印象中，一直都是那個能在他飢餓時提供一塊蛋糕的姐姐。
蘇士軒再厲害，終究是個十三歲的小男孩，只敢在姐姐面前表現出強橫的一面。
聽到接近怒吼的聲音，他怯生生地看著站在自己和姐姐身旁的男孩，那身乾淨清爽的校服，似乎具有魔力，將他的目光盡數收攬。
「蘇士軒是吧？首先，我做個自我介紹，正如你所見……」楚逍扯著自己的院服，「我是西卡學府的學生，但你可知道，一個多月前，我還要靠你姐姐提供的食物吊著性命，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
蘇士軒沉默不語，只是略感驚訝地盯著他看。
「那時候我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考入西卡，因為西卡可以讓我離開那裡。」楚逍指著東邊，提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情緒不免有些激動，「知道那裡是哪兒嗎？」
蘇士軒被他身上那股莫名的情愫所感染，似乎這一番話並不是特意講給他聽，而是一個有過悲慘過往的人，正在傷心地複述往事。
「黑街！」
這兩個字只要一被提起，楚逍的腦海立馬湧現出一幅幅畫面，這一切觸手可及，就在眼前：無邊的黑暗、不知廉恥的男男女女、令人反胃的腐臭氣味……
渾噩的日子沒有光明，能讓他撐到現在的不是食物，而是信念，那一股可以擊碎一切障礙的信念！
「黑街……」
蘇士軒嘴巴微張，輕輕地說給自己聽，準確來說，那裡叫長青街，黑街只是外人給它貼上的標籤，很形象，讓世人不被長青街這個芬芳的名字所迷惑。
那裡，他和幾個小夥伴去過一次，因為好奇心。
可是還沒拐進去，就被那濃烈到可以讓他把吃進去的東西全部吐出來的噁心氣味逼退了，他實在沒有勇氣走進去，彷彿，那裡是一片蒼蠅環繞的垃圾場，其中掩埋著腐爛變質的爛肉。
「對，黑街，大家都熟知的黑街，可笑的是它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長青街，翻遍詞典，我找不到詞語形容它，黑暗？煉獄？腐朽？似乎這些，都只是其中的元素，它腐朽墮落到了何種程度，你想象不到，我……也想象不到。」
任何微小的細節都逃不過楚逍的眼睛，哪怕蘇士軒只是輕輕動了一下嘴皮，從幅度很小的口型，他就能判斷出蘇士軒剛才再說「黑街」兩個字，而且是帶著一點點恐懼神情的。
蘇馨用手背抹乾淚水，也是有點驚訝地望著他，長長的睫毛還掛著幾點晶瑩。
這個安靜的男孩，似乎被她和弟弟的爭吵，挑撥到了那一根脆弱的神經，導致他也是迸發出了強烈的情感。
「我是個孤兒，從小就漠視周圍的一切，因為在黑街里，找不到可以讓我主動傾訴感情的事物，那些只會讓我厭惡，上天給予我唯一的幸運，就是遇見了馨姐，好比黑暗外盛開的一朵芬芳，讓我蘇醒了過來。」
說著說著，楚逍的眼眶逐漸濕潤。
「於是，我拚命學習，在這個地方——華大圖書館，跟著它的節奏，它開，我來，它關，我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於，憑我自己的努力，憑我對黑街的厭惡，憑我不屈服命運的心，我如願以償考入了西卡學府。」
「蘇士軒，看著我。」
楚逍那雙似乎能看穿偽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男孩澄澈得不含一絲渾濁的眼睛。
「我以過來人的身份站在這裡，告訴你，逆境不是一個人躲避的理由，如果你向生活屈服，那麼，你就是一個無能的人，我們無法改變環境，只能去適應，當你適應后你會發現，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
「何況，你現在的條件要比我當初好得多，試過餓肚子看書沒？」
蘇士軒獃獃地搖了下小腦袋。
「沒試過就別試了，很難受，特別特別難受，你的姐姐，她能力有限，只能讓你吃穿不愁，沒錢報培訓班，更請不起老師，但是，凡事要靠自己，知道嗎？」
蘇士軒又獃獃地點了下頭，雙手緊緊攥著。
許久，終是鼓足勇氣，怯生生地說：「那……那你可以當我的老師嗎？」
「當然。」
楚逍笑了，不是破涕的那種，因為他還不至於哭得稀里嘩啦。
蘇馨也笑了，可是笑著笑著又忍不住在眼眶打轉的淚水，任它滑落在滾燙的臉頰。
她從來沒見士軒如此懂事聽話過，也從來沒見楚逍像今天這樣訴說過內心的情感，原來這些，他壓抑了這麼久，一直都是一個人默默承受著，一個十五歲的男孩，無法想象。
只比士軒大兩歲，卻懂得這世間許多道理，今天講的話，有些連她都聽不大懂。
「姐姐，對不起。」
蘇士軒望著哭得十分傷心的蘇馨，鼻尖一酸，哭著鼻子拉住她黏黏的、濕濕的手，那隻不知抹了多少淚水的手。
看著彷彿在一瞬間長大的弟弟，蘇馨打心底高興，抽泣著很勉強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將他擁入懷中。
望著這溫情的一幕，楚逍心裡很高興，又暗罵自己沒出息，作為一個旁觀者，本是勸說來了，結果剛才說著說著差點沒忍住淚水，真是太沒出息了。
不過，他現在覺得身體舒暢多了，憋在心裡的那些話，不知怎麼就像機器一樣說了出去，又如卡在胸腔的石子消失不見，渾身上下都訴說著輕鬆。
今天一天已經把未來幾天的話說完了，可以預見未來幾天他會怎樣的寡言少語，說好聽點是在測驗「沉默是金」的真實性。
「蘇馨，這是圖書館，不是你家，你最好搞明白這點。」
伴隨一陣嘈雜的皮鞋敲地聲，一個男人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
蘇馨慌忙地與蘇士軒分開，撩撥散亂的頭髮，心臟起伏得比過山車還要猛烈。
她勉強地擠出一抹微笑，一臉謹慎地望著邁著八字步走來的西裝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