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退位
富春城北面,內城之外是一片百姓的聚集地,最北靠近大河之外,濱江有一座三層高的客棧,這客棧建的頗為不凡,至少在城外這片雜居之地算是數一數二的標誌性建築了。
當初為了避免鄭氏使者和大明使者碰面,廣南阮主的次子阮福滄就將鄭氏的使者安排在了這個客棧中,而將蘇白衣一行人安排在了城東的驛站之內。
郭城帶著六個人,此時正縮在江旁的一處凹地里,每人都是黑巾遮面,手中帶著一把明晃晃的倭刀,腰裡別著一個水壺。
「什麼時候了?」郭城問道。
旁邊一個士兵道:「回郭大人,怕是四更天了。」
「差不多了!」另一個聲音道:「郭大人,在晚天就亮了,咱們動手吧!」
「再等等!」郭城白了那士兵一眼,道:「你懂什麼?總督大人說了,這黎明的時候,才是人睡的最熟的時候,防禦最低的時候,再等等,等五更天再行動。」
幾人便憋著身子繼續縮在江邊,一動不動,虎狼一樣的身軀完全和黑色的夜幕融合在了一起。
其實早在蘇白衣早上離開的時候,就已經安排郭城開始行動了。
三管齊下,第一是買通阮主小妾吹枕邊風,第二是用占婆、真臘二國恐嚇阮福瀾,這第三嘛,便是絕了阮氏的後路。
郭城從五百精壯之中只選了最精壯的六人,每人兩把刀,一壺油。
目的:殺使!
五更天快到的時候,郭城便率領六人陸續從黑暗的江陂下出來,此刻巡夜的士兵大多也已經開始換防,正是這一帶防守最為鬆懈的時候。
郭城帶著人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那客棧的正門,對著大門用力的敲了起來。
正廳中的堂倌還沒睡,聽到外面的敲門聲嘀咕了一句,口中便罵罵咧咧的道:「股怒溪哇啦,莉莉瓜兒卡貢,旅遊木跨哈,洗機子哇,椅子毛,黑他桌子!」
郭城聽裡面嘰嘰歪歪的,反正也聽不懂,他一個字不說,只是大力的敲門。
那堂倌無奈,只得起身開門,卻猛然見六七個身穿黑衣的大漢闖入,正要張口喊人,卻見一道明亮的刀光閃過,頓時身首異處。
「關門,清客!」郭城一聲喊,後面的大漢將門關上,幾人便在整個樓里行走一遍,發現有在外面沒睡著的,直接一刀斃命。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將第一層大廳中的蠟燭熄滅,掏出一個手電筒照明,七人將腰裡掛著的汽油壺解下來,把廳堂各個角落裡灑滿。
聞著一屋子滿滿的汽油味,郭城問道:「都弄好了么?」
「好了!」
「那行,撤吧!」將大廳的門打開,幾人陸續出去,等所有人撤離到安全地帶以後,郭城手挽弓,將一支火箭射入大廳。
頓時,大廳中火光衝天,整個木質的閣樓都燃燒了起來。
「正面交給我,其餘三面,每邊兩個人,出來一個殺一個,看到我信號之後便撤退!」郭城一擺手,六人陸續離開。
熊熊烈火很快便驚動了樓里的客人,裡面煙霧繚繞,頓時亂做了一團。
有人用安南語言大喊大叫,有人從樓上直接跳了下來。
樓下每邊早有人等待,一旦有人跳下,馬上便有士兵上去一刀砍掉頭顱,無論生死。
如此過了大約三分鐘,客棧周邊的百姓被驚動,陸續有人驚慌的跑出來救火,郭城才一揮手將手下的六個士兵集合在了江邊,順流而下。
這個時候已經過了三四分鐘,能從樓里逃出來的人已經被剁成了兩段,沒逃出來的估計也基本上逃不出來了,所以郭城並沒有繼續留在現場,而是逃之夭夭。
「娘的,這油真是厲害!」一名漢子興奮的低聲道:「比軍中用的桐油好用多了,就那麼一點點,轟的一下就燒了起來,潑都潑不滅!」
「就特娘的你話多不是!」郭城一腳踢到那貨的屁股蛋子上,嘿嘿冷笑道:「快給老子趕路,再多說一句話,老子把油澆你頭上試試。」
……
阮福氏內院,阮主是個老人,每天都有早起的習慣。因為昨日長子去見大明天使后便失去了蹤跡,所以他一夜沒睡好,早上又起了個大早,看著城市的西北風隱隱有火光衝天,卻又看不太仔細,便問身旁的僕人:「那是怎麼了?本主怎麼看著像走了水?」
僕人看了一眼,道:「小人這就去打聽一下。」
二人正說話間,卻見大公子阮福瀾急急的從外面進來。
阮福源便顧不上火光,鬆了一口氣道:「你終於回來了。」
老奴也喜極而泣,道:「主上還以為大公子被歹人綁了去,一晚上都沒睡好。」
阮福瀾微微感動,朝父親拱手道:「兒子不孝!」
阮福源罵那老奴:「就你廢話多,去看看那邊怎麼了。」又看了一眼長子:「瀾,你過來,跟我說說,大明使者到底帶你去了哪裡,本主昨日在大海上尋了一日,也沒見個影子。」
「父親,進屋說吧!」阮福瀾攙扶著父親慢慢走近書房,又給他倒上了一杯熱氣騰騰的水,才道:「兒子不孝,讓父親擔心了!」
想起父親這麼大年紀了一個人在院子里睡不好,自己卻跑到船上,又是喝酒又是玩女人,阮福瀾心裡不禁升起了一絲愧意。
「你先說說吧!」阮主一擺手。
阮福瀾低聲道:「父親,還記得玉叔前幾日書信中說的么,他說的果然不錯,大明真的有那種船,不靠風不用帆,在大海中跑的迅速無比,且無論順風逆風,皆可暢遊,涉江海如履平地。」
「真有這種船?」阮福源呼吸微微急促,道:「瀾,你還上去了?」
「是的,父親!」阮福瀾道:「無怪乎父親在大海上找不到孩兒,昨日早晨兒子和那蘇白衣乘船從富春外的海面出發,至晚便到了大明瓊州島,在那裡吃了晚餐往回返,此刻剛剛到岸。」
「嘶……」阮福源倒抽了一口冷氣,面露恐懼之色,道:「竟然這麼快,一日一夜從瓊州來回?」
「孩兒不敢有半句虛言!」
「壞了,壞了!」阮福源道:「大明有這種船,日後犯我國便是吃飯喝水那般容易,這還如何了得,而且,本主這次又怠慢了大明。」
「父親!」阮福瀾突然跪倒在地,拱手道:「兒子請父親,交好大明,立即接受大明皇帝的冊封,再不要糾纏鄭氏了,否則的話,悔之晚矣。對我廣南來說,還有更為不利的消息!」
「什麼?」阮福源瞪大了眼睛問道。
阮福瀾道:「是占婆,那明使要去占婆宣撫。欲合真臘、占婆之力,交關暹羅。父親啊,若是如此,咱們還怎的圖這二國。」
「噗……」
阮福源聽了這句話,嗓子一甜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他繼承父祖之餘志,辛苦經營廣南二十餘年,此生最大的目標便是吞了占婆和真臘東南的高棉,這兩塊膏腴之地是他的禁臠,早已不容任何人染指。
一旦得到這兩塊地,進可與鄭氏爭鋒天下,退可割據一方。
可如今,這眼看著要到手的肥肉,突然被大明這攪和了,他如何能不怒。
這一怒,氣急攻心,一口心頭血便吐了出來。
「父親,父親……」阮福瀾大驚失色,趕緊去扶。
阮福源擺了擺手,臉色蒼白。
今年他已經七十一歲高齡了,再活也活不了幾天,一生志向竟生生的被一個大明使者弄得支離破碎,他一瞬間像是老了十歲。
「沒事,你別急,聽我說!」阮福源靜坐了幾分鐘后,終於將心緒恢復平靜,外面的太醫也已經跑了過來,他一揮手將太醫趕出去,道:「瀾,為父氣急攻心,並非是病,太醫也治不好。若我一旦有個三長兩短,廣南阮氏的江山,就落在你的肩膀上了。」
阮福瀾又是高興又是難過。
「父親……」阮福瀾淚流滿面。
此時,外面天光已亮,那出去打探消息的奴婢又匆匆回宮,口中道:「不好了,主上,大事不妙了。」跑到阮福源書房的門口,將鄭氏使者被燒死一事彙報。
阮福源反倒是平靜的揮揮手,道:「知道了,你出去吧。」等那老奴走後,他對長子道:「此必是那明使之手段,想不到年紀輕輕,卻如此老辣!」
「父親,如今局勢既定,咱們……」
阮福源擺擺手,道:「光興十五年的時候,黎世宗遣使赴大明,請求明廷恢復過往『安南國王』的冊封,但是明廷以局勢未定為由,只授了個『安南都統使』的頭銜,如今黎皇尚未稱王,為父又怎能受這『廣南國王』之稱號?可見大明也沒安好心。不過,這國王之號如今咱們不受也不成了,為父今日便傳諭四方,由你來統領廣南之地,這『廣南國王』的名號,還是由你受了吧。
還有,你記住,並且要曉諭子孫,當下大明看的緊咱們沒有機會,日後一旦有機會,必要取占婆和真臘高棉二地。如此順廣北有橫山靈江之險,南有海雲碑山之固,山產金鐵,海出魚鹽,實英雄用武之地。若能馴民厲兵與鄭氏抗衡,足建萬世之業。」
「兒子領命!」阮福瀾跪伏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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