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想聽的廢話
雲展聽了這幾句話只氣得全身發顫,他狠狠地咬著牙齒,像是生生要將它磨碎了一般。他遲疑著,他憤怒卻也顯得更痛苦。他本不願說起這件事,但現在卻已到了非說不可的時候。當即只得冷聲道:「你可以不殺她的。」
貝衣靈的死對於桑逾空而言確實有幾分痛苦和歉疚,但是現在他當然不會表現出來。對於貝衣靈的情感,他要把所有施展的空間都留給雲展才是。他很是輕鬆地嘴角一歪,笑道:「那你呢,你又會顧及同門之情而不殺我嗎?如果衣靈師妹不死,恐怕此刻你更著急吧。大師兄,我們師兄弟到底誰比誰更虛偽?誰又把正義演得更逼真?」
他不喜歡這種被人制約的感覺,伸手欲推開雲展扼住自己脖頸的手,顯然沒有成功,他不由一笑,繼續道:「方才我同項尋一人比試已是敗了下來,如今他的陣營裡面又加入師兄你,我還能跑了不成?我只是想稍微喘口氣,說起話來舒服一些,畢竟這氣也喘不了多久了。大師兄可否成全?」
雲展哪裡管他這位師弟的舒適與否,如果可以把所有的痛苦都加註在其身上又有何不可?但桑逾空的話已經說到這般地步,此刻已由不得他不放開。雲舒臉色木然,她對於眼前兩位的較量似乎並不想過問,而項尋更是一副無辜有趣的表情。
這脖頸處的力道猛一退去,倒是反而讓桑逾空猛咳嗽了兩聲。他沒有饑渴地吐納氣息,這樣笨拙而醜陋。他只是微微收整了顏色,除去那兩聲咳嗽,他依舊泰然自若。他悠悠地立在雲展身前,淺淺而笑道:「那日雲舒問了我一個問題,我想此刻問問師兄最為合適。衣靈師妹死在我手中不假,但是她卻是為你赴死,那她的死算我的還是算你的?」
雲展冷麵不語,他實在不知道怎麼樣將自己的意思說出來,或者說這個問題到底有沒有答案?如果可以的話,他恨不得馬上擰斷桑逾空的脖子。這份克制讓他覺得很吃力,吃力到額上的青筋都蹦了出來。他側過頭想去瞧了瞧雲舒,然而映入眼帘里的她面如平水毫無波瀾。
桑逾空見此刻的一陣沉默,笑得更大聲了些。他喜歡看到雲展這副想要殺他又不得不去克制的樣子。或者他在努力一些會直接將其氣死也不一定,只是他卻並不屑於繼續與其糾纏。他身子微顫,走到項尋身側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幽幽道:「比起我的這位大師兄,我還是更喜歡你一些。你方才問起赤貂,我便說給你一個小插曲,你或許也可以把這當成是我的一段狡辯。」
項尋苦笑著點點頭。
桑逾空看著他,眼睛裡帶著種沉思之色。伸手接過他手中的金鎖片,拿在手中反覆瞅了瞅,自嘲地笑道:「這東西在我身上也是好幾日了,我都未敢仔細地瞅上一瞅。今日細細看來這塊小鎖片雕刻得還真是精緻,尤其是這隻小翠鳥,靈動可愛,栩栩如生。只是可惜了它腳下的這朵祥雲甚是多餘。」說著他將鎖片在項尋眼前晃晃,幽幽地繼續道:「項兄認為呢?」
項尋但笑不語。
桑逾空忽然轉過身將鎖片直接扔到雲展腳邊,笑道:「這塊鎖片是我從衣靈師妹的心窩裡取出來的,現在還是還給大師兄比較合適。我將它洗了又擦,擦了又洗,可總是覺得洗不幹凈,大師兄要不要瞧瞧上面可否還有血跡?」
他回過身瞅了瞅項尋,語氣瞬間平靜了許多,幽幽道:「你方才說得不錯,若貝衣靈死於自殺,那赤貂便沒了主人,我或許就不會暴露。可當時的情景即使我這般鐵石心腸之人也捨不得她受苦,只想著讓她去的時候少一些痛苦,可惜……終究她死前坑了我……她還是完成了大師兄交給她的任務。衣靈師妹或許覺得自己死得其所,但是我卻執拗著不想這塊鎖片扣在她心窩之中。她同雲袖一樣,死的沒有任何價值,而我同大師兄其實都一樣。」
項尋撓了撓後腦勺,他其實都聽明白了,但是他還是覺得糊塗著會更適合此時此景。誰對誰錯?誰好誰壞?誰又能清楚地說清楚呢?他只得笑道:「你們同門之間的事情似乎很複雜,我聽得有些糊塗。」
「糊塗些好,有些事情就是因為知道的太清楚,反而不能自己做選擇了。」桑逾空笑得淡然,他和項尋原本應該一直做著知己才是,而不應該是此時這種看似對立的狀態。不得不說造物弄人,一去不可回頭了。
「那麼她呢?她的死算不算死得其所?」空氣中忽然響起了這樣一句冷冰冰的話。
眾人聞言皆是一驚,而說出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一直杵在一旁沒有出聲的樓煜文。此時他蹲在趙月華身側,輕摟著她,沒有人注意過他把這個姿勢保持了多久。他的臉色讓人驚訝,讓人恐懼也讓人崩潰。此時趙月華臉上的血跡已經被擦得乾淨了一些,已經可以依稀看清模樣。可樓煜文依舊輕輕地為她擦拭,卻偏偏又不將趙月華的眼睛合上。她的眼睛依舊是驚慌的樣子,雖然不再聚光卻還能看出她當時的恐懼。
他盡量用最輕柔的力道擦著血跡,一絲不苟,好像是在搭理一件珍貴的古董。他的聲音冷冷的,道:「那麼趙月華的死……算誰的?她又是你們誰的師妹?」
樓煜文此時的表現,顯然是同趙月華早已熟識。雲展驚訝之餘突然想起他出刀之時聽到的那聲「小心」,難不成這兩個字並不是說給項尋聽的,而是說與趙月華聽的?樓煜文又和趙月華是什麼關係?雲展有些不知所措,他並不擔心樓煜文,他擔心項尋難不成也和趙月華有什麼私交?他抬目瞧了瞧項尋,見對方只是悲憫地看著樓、趙二人,卻不言語。
雲展上前半步,輕咳了一聲,沖著樓煜文幽幽道:「我很抱歉……刀劍無眼,傷了你的朋友。」
「你不是傷了她,你是殺了她!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整個過程,你的刀是有眼的!是她先出手暗算不假,但是她使刀的方向卻決不會殺死任何人,她只是想保護別人!你卻為何出手?她出手是為了救人,而你出手是為了殺人。你怕什麼?你是怕桑逾空不死,同時又怕殺死桑逾空的人是我家公子,從而會壞了你的計劃,是么?」
雲展怔住了,樓煜文的話每個字都是對的,但是這讓他怎麼可能去承認?他能做的只是苦笑、嘆息著、還有就是突然出手去抓樓煜文的腕子。
他的動作本來總是那麼優美,那麼從容。但這個動作卻突然變得快如閃電,快得幾乎已沒有人能去閃避。
攬雲手的速度確實又一次讓眾人開了眼界。
然而還有一個白光閃過,速度亦是驚人。
就在他的指尖幾乎已經觸及了樓煜文的手腕之時,只聽「咔嚓」的一聲,已有一樣東西被他捏碎了,而且是粉碎!但那並不是樓煜文的手腕,而是桑逾空的佛珠。就在那電光石火般的一瞬間,桑逾空甩出了自己袖中的瀚海佛珠代替了樓煜文險些碎裂的手腕。
出手去救樓煜文的人不是項尋,而是桑逾空?
桑逾空並不以為意,對於雲展的惱羞成怒之後的反應他已經覺得失望透頂了,幽幽道:「大師兄,這樓煜文什麼都不會說出去的,你又何必對他下殺手?」
雲舒輕輕推開她大哥,步履緩緩地來到樓煜文眼前,靜默了些會兒后又緩緩蹲在一旁。她沒有去打量他的樣子,她的眼中透露出無法表述的悲戚,輕聲問道:「所以你就是鬼奴,是嗎?」
樓煜文不語。
雲舒的聲音幾乎抖得不成句子,她努力地剋制著自己的情緒,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從來沒有見過鬼奴的臉。試問樓煜文如此乾淨出塵的樣子怎能完全隱藏起來?
鬼奴是陸羽的人,陸羽把他安插在了貝衣靈和項尋身邊。但是人誰無情,長時間的相處怎能讓鬼奴完全做一個彙報的木偶?所以他愛貝衣靈,忠誠於項尋,同時他也沒有背棄陸羽。
但是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雲舒都不想去弄清楚,她只是輕聲地問道:「你覺得是趙月華好看還是貝衣靈好看?」
煜文猛地抬頭,皺著眉頭卻又緩緩閉眼的一刻,一滴淚滑落臉頰,再睜開眼時已經沒了神情。他淡淡道:「她讓你問的?」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麼?」
「我不知道……但是她們的好看,永遠是特別的。」
雲舒不語,於腰間取出那日趙月華交給她的小藥瓶遞到煜文眼前。煜文接過藥瓶,低頭看著趙月華,苦笑著幽幽道:「你說話還真算數。可是雲姑娘,我的回答應該並不是月華給的答案吧。」
他將藥瓶往身側一扔,抱起趙月華緩緩起身。
雲舒忙撿起藥瓶,上前攔住樓煜文,硬是又將藥瓶遞在他眼前,急聲道:「這是她的意願,我想她希望你接受。」說罷雲舒不等樓煜文言語,便將這藥瓶硬塞進了他腰間,道:「不論是哪一位她,都希望你是平安的。」
樓煜文沖雲舒微微一笑,他抱著趙月華走到桑逾空面前,輕聲道:「師父,你們的恩恩怨怨從來與我們無關,你們的責任義務也從來與我們無關,即使月華傾心於您,如今她也離開了。您來不及背叛,今日煜文便背叛了您,師父可能允許?」
桑逾空微笑地點了點頭,他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羨慕樓煜文。
煜文又走到了項尋眼前,輕聲道:「公子,其實您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不管您出於什麼原因沒有拆穿我,煜文都感謝公子一直以來待我如同親兄長。今日煜文任性,向公子請辭,公子可能應允?」
項尋雖然還是有一肚子的問題,但也知已然沒有提問的必要,他輕聲道:「你永遠都是自由的。」
煜文將趙月華抱得更緊了一些,走到雲展身邊,冷聲道:「不管是趙月華還是貝衣靈都不曾虧欠過誰,希望雲展公子也是。」
言罷,煜文離開了,他抱著趙月華的屍體,緩步離開了。每次煜文出現在雲舒面前都似乎是從天而降之後又轉瞬離開,來去都是匆匆,可唯獨這次,他走得很慢,或許他怕懷中的姑娘受到顛簸之苦。
桑逾空走到雲展身後,環抱雙臂,望著煜文離去的身影,笑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是煜文,師兄,你呢?」
雲展轉身一臉不屑地看著桑逾空,幽幽道:「我很滿意現在。」
桑逾空突然大笑,他慢步走到項尋身旁似是瞥了一眼,站定后又轉過身來看著雲展,道:「恐怕很快,你就要不滿意現在了,很快你就要失望了。」
項尋側目凝視著他,笑道:「逾空兄,沒想到你也有調皮的一面。」
桑逾空又是大笑,道:「興許是因為和你呆久了,況且我覺得雲舒好像更喜歡這樣的性格。項兄,你瞧我這師兄,早就被我氣得恨不得馬上捏死我,可你知道他為什麼還不殺我,卻一直聽我在這裡廢話嗎?」
桑逾空不等項尋回答,便長嘆一聲繼續說道:「他之所以留我不死,方才還出手阻止你殺我,並不是他念及同門之情,而是他需要我手中的這把屬於千面閻羅的鑰匙。」
項尋來了興趣,幽幽道:「你方才說他會傷心,是不準備交給他么?」
「項兄,你錯了。」他抬眼看著雲舒,目光中儘是柔情與無奈,微笑道:「雲舒都知道我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若是我這位大師兄能夠允諾於我,待我交出鑰匙便留我不死的話,我定然會拱手奉上鑰匙的。」
「那逾空兄所說的可惜是?」
「我想項兄已經猜到了吧,如今是我想交都交不出來了,屬於我的那把鑰匙,已經被我這位師兄捏成了粉碎。」
雲展猛得一驚,目光已經化成了寒冰刀刃,厲聲道:「你說什麼?」
「師兄,我那串瀚海佛珠,手感可好?」桑逾空故意稍作喘息,滿臉的遺憾之色,幽幽道:「我的鑰匙,已經化成了粉末,隨風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