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儀式感

第一百七十一章 儀式感

雨已經停了,只有樹葉上的積水偶爾因為風拂過而滴滴落下。但是在桑逾空看來,卻好像是戰鼓雷鳴,萬馬奔騰。

他在心中默默地念道著:「阿彌陀佛。」他感謝佛祖在他墮入地獄之前,還能見到會關心他生死的她。不管她的關心會不會轉瞬消失,甚至不在乎她這份關心是不是又僅僅是另一場陰謀,他只知道自己的心中已是釋然,然而即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最後一次期待地問道:「那麼事到如今,你可還願意跟我?」

雲舒抬眉望了望他,凝視了很久才搖了搖頭,輕聲道:「對不起。」

桑逾空點點頭,沉思了片刻后扯著嘴角笑了笑,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自我嘲笑,道:「幸好如此,那我也就沒有什麼不甘心了。」

他緩緩站起身來,低眉望著眼前的溪流,柔聲道:「逝者如斯……原來真的已經過去很久了……」他稍作嘆息后緩緩閉目,想用心聆聽這潺潺的溪水,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半分平靜下來。片刻后睜開眼來已是沒有了悲哀,他緩緩轉過頭來,雲舒迎上了他的眼眸,便聽他輕聲說道:「阿袖,你知道為什麼我那麼怕死么?」

雲舒心中驚訝卻不敢出聲,她突然懼怕聽到桑逾空的答案。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我的命是你給的,我身體裡面留有著雲袖的血,我必須要保護她的血液一直流淌著,就好像她一直住在我的身體里。我卑微的年少時光,只有雲袖真正對我好過,只有她在意過我的生死,也只有我能夠知道她的心思,我們是兩個沒有快樂的人,是彼此給了對方快樂。」他歪著頭小心翼翼地瞧著雲舒的表情,輕笑道:「可是這些你似乎已經不記得了,我感謝項尋能夠讓你更快樂。」

雲舒啞然,陸羽口中的人是她么,為什麼她覺得那麼遙遠和陌生。她的年少時光……她年少時光中的少年……那到底是個怎樣的容貌,她努力得在心中回想,她追逐著那個身影,她想讓他回過頭來,卻怎麼都追不上他離去的身影。為什麼一瞬間給她的感覺,項尋和陸羽好像是重合在一起的人?

桑逾空目中帶著笑意,幽幽嘆息,輕聲道:「今日之後待我離去,你好生跟著項尋,他是個不錯的人……比我好。」

「你要離開?」雲舒自知是明知故問,但還是脫口而出。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個不太喜歡告別的人,離開可以是發生一霎那的一個轉身,如果有一場告別的話,她會真真的捨不得。

「是的……」

「你還會回來嗎?……回來看我。」

「恐怕不會了。今日的離去會是永恆,謝謝你此時告訴我……你的心意。」

雲舒聽得出他語音嚴肅不似玩笑,更何況陸羽何曾跟她開過玩笑?她忽然抬頭,盯著他,沉聲問道:「永恆……你是指死亡?」

桑逾空尚未回答,雲舒已聽到自己身後傳來極細微的緩緩呼吸之聲。她回過頭來,只見身後灌木后赫然躲著兩人,只是簡單的身形也斷定了正是雲展與項尋。便是正在此時,桑逾空單手一揚,赤貂不知由何處突然閃現,卻並沒有對來人做出任何攻擊,而是直接竄進了桑逾空的懷中,乖乖地蜷縮著,真就好像一隻無害的乖巧靈寵。

雲舒先是驚訝,后立即面露出不滿之色,指著此時到訪的兩位熟人,厲聲呵斥道:「你們不是答應放過他了嗎?」

項尋杵在一旁有些木然,無奈地攤著手,很明顯他似乎並不是真心到此的。只見他搖搖頭,幽幽道:「我也後悔此時出現。」

雲展卻迅速上前一步,雖然並沒有靠近桑逾空,但此時能夠引起他怒吼的又哪裡有第二個人?「你的柔情蜜意和花言巧語只能騙騙一些不諳世事的小女子,但是她們都救不了你的命。」

項尋怔了一怔,於雲展身後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輕笑道:「我糾正你一下哈……我是男子……」

雲展轉頭怒視,厲聲道:「你要倒戈?」

項尋微微聳肩,又是一副無辜的樣子,笑道:「雲展兄,有一件事情你搞錯了……我從未站隊,我一直是個看熱鬧的人而已,站在哪一邊一直也都只是看心情。而且我很好奇,你為什麼非要取他的性命?」

雲展翻了個白眼,吼道:「那我也沒有必要跟一個看熱鬧的人解釋這麼許多!陸羽……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就不要假手於人!也不要總靠別人來庇護!」

桑逾空的目光忽然變得很空洞,彷彿在凝視著遠方,說道:「曾經我以為我同雲袖一同活在這個軀殼裡,所以我很怕死。若雲袖還活著,那麼這個軀殼我也就看淡了。但是既然都是死,何不讓我死得有些價值呢?」此言剛落,雲舒只覺脖頸處被人雙指一點,她便就此昏睡了過去,她合上雙眼的那一刻,怕急了,她怕等她睜眼之後,她的生命里又會少一個人。

雲展大怒,伸拳便向桑逾空面門擊去,這一拳勢夾勁風,可桑逾空卻只是淡笑,不閃不躲,像是抱著必死的決心。項尋心中大惑,桑逾空方才所說的價值究竟是什麼?

不料雲展這一拳到中途還未著中,突然桑逾空懷中赤貂猛地向他竄了過來。這東西皮毛順滑,體表冰涼,已是竄上了他的手腕。雲展一驚,急忙縮手,揮臂力振,可這赤貂牢牢纏在腕上,說什麼也甩不脫,可令人奇怪的是,它並沒有咬傷他。雲展同赤貂在攬月樓里也算是交手過,但是這小傢伙幾日不見好像比之前更油滑了不少,連著幾下雲展都不能抓住它。

項尋站在一旁,對桑逾空使了個眼色。桑逾空一個拱手也算是就此謝過了,打橫抱起雲舒,腳下生風,方要閃離之時,雲展便是一聲怒吼,道:「你又使陰招。」

桑逾空輕笑道:「大師兄,我沒有借任何人的力量哦!不過你放心,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雲展剛要阻止桑逾空的離開,卻不想這赤貂突然又以極快的速度竄進了他的衣領,又竄到了背部緊接著好像又到了心窩。這小傢伙跟了桑逾空也不過幾日的功夫,狡猾的本領卻是長進了不少。雲展氣結,伸手入自己衣領,卻怎麼都掏不到,他已然知道桑逾空的離開,轉目對著一旁托腮傻樂的項尋,厲聲道:「你還愣著做什麼?」

項尋佯裝猛得一驚,好像一個沉浸在戲劇中的看客突然被台上的表演者要求做個互動一樣。他輕步上前,稍有遲疑,只得長嘆一聲后便開始著手為雲展寬衣解帶。雲展吃驚著連連後退,厲聲道:「你做什麼呢?」

項尋一臉的無辜,笑道:「不脫衣服怎麼幫你捉赤貂?你別誤會!我對自己的大舅哥還是懷中敬重之情的!」

「我不是讓你幫我!你快去追陸羽。」

雲展輕笑道:「大舅哥……他都走了老大一會兒了,您太瞧得起我的腳力了。」說著又要上前,故作手忙腳亂的樣子要為雲展脫衣。雲展一直後退,怒道:「你不要再過來了……我……我自己可以。」

赤貂似乎是受到了感召,雲展剛掀開一側衣角,它便迅速從方才的衣領處竄了出來,根本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便迅速閃進了黑暗之中。

雲展長舒一口氣,慢悠悠地將衣衫穿好。

項尋收斂了笑意,走到他身側,冷聲道:「桑逾空……單單一個赤貂方才完全可以要了你我二人的性命,但是他只是選擇了離開。這赤貂只是拖住了你我的腳步,卻並沒有對你我造成絲毫傷害。我不明白,桑逾空已然做到如此這般,你又是為何執著於殺他?你們之間到底是什麼恩怨?不可能只是……貝衣靈吧。」

雲展稍作遲疑,冷聲道:「方才雲舒的話你沒聽到么?我有一個妹妹死在了他的手裡。」

項尋忽然大笑,又迅速冷麵厲聲道:「大舅哥,你當我是傻的么?且不說你的那位妹妹因何而死,若她是出於自願的話,你殺了陸羽,她就能安心么?雲舒方才說了一句話,讓我心中一滯,卻也似乎解開了一直困擾我的一個問題。我同她一起的時候,便覺得她甚為奇怪,似乎同一個軀體里住著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這兩個靈魂兩種性格可以在瞬間相互轉變,甚至她自己都分不清楚。方才她說自己曾經頭部受傷昏睡了一日,讓我奇怪的是,她竟然說醒來后忽然覺得並沒有那麼愛陸羽。我想問的是,她究竟是你哪一個妹妹……是誰讓她昏睡的,還有她醒來的記憶是不是你給她灌輸的?」

雲展回眸瞅了瞅項尋,輕笑道:「你想象力也太豐富了,且不說我有沒有這個本事,試問我這麼做對我有什麼好處?」

「那你只需要回答我,你當真分不出現在的雲舒到底是誰么?」

「我沒有必要去分出來,我只知道她是我妹妹。也是我唯一的妹妹,至於她是哪一個,我不需要知道。」

雲展慢步地繞著項尋,幽幽地繼續說道:「你愛的難道不就是這個她么?那麼她是雲舒還是雲袖對於你而言又有什麼區別?」

「但是……對陸羽來說是有區別的。」

「他已然做了選擇。」

「果然這一切都是你的計謀,你故意讓雲舒把這些混淆感情的話告訴陸羽的。我不明白,你同陸羽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一定要他死。」

雲展突然冷目,一聲大笑后冷聲道:「我不單單要他死,我還要他死得心甘情願。而且我也不怕多告訴你一點,陸羽還必須死在我手裡,除了我,誰都不可以殺了他。」

這話音剛落,項尋只覺頭頂轟得劇痛,眼前已是血液模糊,他還來不及多做反應,便已是傾身倒地。

項尋倒地之時,一個身影在他身後隱現,手裡拿著的木棒還沾著項尋的血。

此人一身黑色斗篷,由頭到腳都裹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出任何面貌特徵。可是雲展只需要聞到對方的氣息便能夠感知到他的存在,便能立即知道他的身份,猛地跪地叩首道:「雲展愚笨,直到今日還未能取得陸羽性命。」

那人聲音沙啞卻凌厲,道:「你做得已經很好了,一直也都在按照計劃在進行著。」言罷他緩步上前,蹲在項尋身側,簡單地查看了下傷口,輕笑了一聲后才緩緩起身。項尋此刻雖是流了血,但他下手的力道心中已然清楚,這一番查看本就是多餘。

雲展垂首,整個人都沉浸在無比的機警之中,輕聲道:「陸羽的瀚海佛珠……被我不小心毀了,鑰匙已經不可能復原,那麼我為什麼還要對他窮追不捨?」

「你需要的只是殺死陸羽,你是大師兄……清理門戶比拿到鑰匙更重要。」

「是……」

雲展咬了咬下唇,他有些遲疑,獃滯了片刻后終究還是說道:「雲舒中了赤貂之毒,或許並不需要我動手,陸羽便會心甘情願的犧牲……」

「混賬……還需要我再說一遍嗎?陸羽只能死在你手裡!若他先一步死了,那麼你,也包括你妹妹在內就都不要活了。」

雲展慌忙叩首,道:「是!是雲展多言了!只是還有一事……我想知道眼前這個妹妹是雲舒還是雲袖?」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聽命就可以了。你應該不想最後一個妹妹也沒有了吧!」

「是……」

那人輕撫了下項尋,態度上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親昵和關愛。

他聲色冷靜,道:「替他包紮下吧,照顧好他,別讓他死了。」說罷便又是隱入了黑夜。

雲展察覺那人已是離去后才緩緩抬起頭,他輕輕扶正項尋,輕笑道:「你可不能死啊,我們家雲舒還指望你呢。」

他輕輕得背起項尋,墊了墊,此時竟是像極了情人之間的耳語,柔聲道:「大少爺,咱們要快些腳步了,不然我怕陸羽先一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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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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