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參與者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參與者

死,有的時候的確是一種很好的解脫。

很久以前,陸羽就曾經想到過自己遲早要用這種方法來解脫。

他久已覺得厭倦,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活到了現在到底為了什麼。死,對他說來非但並不困難,也不痛苦。但現在呢?他卻想活下來,用自己的命最後為她做一點事情。然而他發現自己已經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死了。

蒙面黑衣人看著這年輕人,忽然有種羨慕的感覺,也許嫉忌更多於羨慕。陸羽還有想要守護的人,而他卻只能一直這樣走下去。他能做的就是破壞掉那些值得讓他去嫉妒的東西。

他走了過來,走到了陸羽面前,很近很近的地方,近乎面貼面地打量著對方,忽然道:「我再說一遍,你不是這個死法。如果你乖乖聽話的話,你或許可以死得更舒服一些。如若不然,在你大師兄趕來之前,我會先砍掉你的兩隻胳膊,再砍掉你的兩條腿,然後你只需要慢慢乞求你大師兄快些到來,好來擰斷你的脖子。你應該不會懷疑我說得話吧?」

陸羽輕哼了一聲,笑道:「我知道你做得到,但是……雲舒,算我求你了!讓她活下來,她是無辜的。」

雖然看不到蒙面之人的臉,但是從他緊緊皺起的眉頭看來,他應該很討厭此時聽到的討價還價。「無辜?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可能都是無辜的,但是你身邊的這個女人……她……永遠都用不到『無辜』這兩個字。陸羽,我的好徒弟,我曾經告訴過你,男人終究要做男人該做的事情。如果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而沉迷到不能自拔,那麼他就離死不遠了。當年如果不是你做了愚蠢的選擇,今天你也不用成為被犧牲掉的那一個。」

陸羽忽然笑了笑,道:「哦?聽您的意思,您曾經還頗為看中我?」

蒙面人凝視著這個曾經的愛徒,露出深思之色,過了很久,才緩緩道:「功夫、頭腦、反應、甚至性格,你都是最讓我喜歡的一個。可惜你不夠聽話,一條不能聽話的狗,我還留你何用?只是你的功夫與頭腦,直接死了就太可惜了,不如便做個引子吧。」

一直沒有插話的雲舒忽然問道:「你是登鸞老叟?你沒有死?」

「小姑娘,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又為什麼還要裝無辜呢?」蒙面人伸手拍了拍她的臉蛋,越是友好的表現就越表明他將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裡。

陸羽側了側身子擋住了雲舒,長嘆一聲后,扭頭看著她,輕聲道:「對不起……我怕是救不了你了。」說罷,他輕輕抬手,於雲舒脖頸處用盡所有力氣猛地一點。雲舒但覺眼前又是一黑,再一次睡去了。

黑衣斗篷人輕笑道:「愚蠢的人總是要多此一舉,她根本不需要。」

陸羽輕輕舒了一口氣,笑道:「騙騙自己總還是可以吧?既然死法我選擇不了,可以在我死後將我葬在雲袖墳里嗎?」

「我會把你葬在天之涯海之角,就是不會如你所願。」

陸羽扯了扯嘴角,笑道:「師父……隨你吧。」

雲舒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兩個相同的女孩,兩個相同的男孩,團團而坐。看不清他們的樣子,但是雲舒就是知道他們兩兩相同。他們彼此都沒有任何言語和肢體上的交談,只是默默地看著對方。就這樣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後周圍的光明轉成了一片黑暗,黑暗中只留下了一個女孩。不知道其他三人去了哪裡,雲舒只知道留下的那個是自己。

待她在迷迷糊糊中茫茫然醒來時,應是麻藥已然退去了。她輕輕動了動手指,微微抬了抬腿,周身的筋骨雖還有軟綿綿的酸疼,但也可以自如活動了。但她卻沒敢睜開眼睛,如果一旦用眼睛確認到了不該有的屍體,她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來。她的手輕輕地摸著床沿,柔聲道:「陸羽哥哥……你在嗎?……我有點冷。」

她把長長的床沿摸到了盡頭,終究是沒有他人。

她覺得心中絞痛,猛地睜開眼來,身邊自然是空空無他,除了留在她身上那已經乾涸的屬於陸羽的血。她慌忙去擦臉,粘在臉上的血也是已經幹了。她狠狠地搓,用力地搓,弄得自己的生疼,她覺得血漬乾涸的地方好癢。她心中怕極了,陸羽已然不知在何處,甚至生死不知。她急路而起,轉身四望,堂屋桌上那盤清蒸魚還在,她走到桌前,猛地將桌子掀翻。門外已是冷月當空,月光皎潔如水,院內寂寥,空氣中還能聞到屬於無妄山的泥土和山草的味道,可是陸羽在哪兒?

雲舒急奔出院子,大聲呼道:「陸羽哥哥,陸羽哥哥,你在哪兒?我一個人在這裡……害怕。」

然而她的呼聲卻只驚醒了院外那兩頭酣睡的麋鹿,她卻只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她沿著無妄湖邊漫無目的地走著,湖水又深又暗,照不清自己的影子。她覺得這個湖中心好像有個漩渦,漩渦中有一股氣流在向她招手,她方要踏足進去,但覺腳下一濕,猛地慌神,退了回來。

她對著空山大叫:「陸羽哥哥,陸羽哥哥!」空山不會回她,四下寂寥清幽,也是微微傳回來「陸羽哥哥,陸羽哥哥」的呼聲,但終究得不到陸羽的回答。雲舒心中驚恐,喃喃自語道:「他去了哪裡?他是生是死?我為什麼要睡著?為什麼我要毫無知覺?至少告訴我,他是不是還活著!」

雲舒思到此處,腦中已然凌亂,疾奔疾走,如顛如狂。一路上都在自言自語地念叨著:「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還活著。」

恍然中已經晃到街市中,這條路雲舒是熟悉的,那時候也是一個夜晚,她在這條街道中如意稱心地東買西逛,心中卻在盤算著如何擺脫掉身後的男子看的。當時的情景此時重現,不同的是她尋找的卻是那日跟在她身後為她掌燈的人。

雲舒癲癲地拍打著商戶的門窗,大叫道:「陸羽哥哥,陸羽哥哥。」

她這般大聲呼叫,已經有些鋪子亮起了燈,睡夢中的人被吵醒,自然第一反應便是大聲吵罵。

「哪兒來的瘋子,還要不要人睡覺了。」

雲舒一陣欣喜,終於有人回復她了,她叫得更大聲了,「快開門,快開門,我的陸羽哥哥丟了,快開門。」手沒有一絲絲的停歇,在繼續拍打著商戶們的木門,手心已是紅腫,但她此時的心痛掩蓋了其他一切的疼痛。

已有商戶推門探身出來,看清了吵鬧聲只是來自一個孤身的瘋癲女子,心中也足了底氣,吼道:「誰知道什麼陸羽哥哥,你若還在這裡胡鬧擾人清夢,便速速送去見官了。」

雲舒疾步跑過來,猛地抓住那人的衣袖,喃喃道:「大哥,幫我看看,我的陸羽哥哥是不是在你店裡。」

那人還未言語,只聽一個輕柔女聲,冷冷道:「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如此。」

雲舒猛地回頭看去,那聲言語的不是旁人,正是劉小別,正是小五,正是曾經跟在陸羽身邊的小五。那個因為她突然造訪而假死離開無妄山的小五,那個在落凰谷絆住雲展解救陸羽的小五。雲舒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她,小五臉色木然毫無表情,但就是這種表情霎時之間讓雲舒又驚又怒,她晃晃地走到小五身前,道:「事到如今……如今又是如何?」

小五嘴角輕笑,目光幽幽地盯著雲舒,厲聲道:「如今不是正合了你心意么?」

雲舒顫顫,笑道:「我的心意……我的心意又是什麼?」

小五望著那無妄山的方向,微微發顫,心中暗諷道:「心意,她的心意難道不就是想要師父的命么,如今又是這般裝模作樣給誰看?」

小五轉目不再看她,瞧了瞧方才探身出門的商戶們,輕微欠身行禮道:「各位商戶鄰里,這位小姐姐一時得了失心瘋,我瞧她此刻應該是清醒了。大家莫要見怪,都回去休息吧。」

商戶店家本就不願參合,見雲舒此刻已然安靜,也都紛紛回店休息了。此時空蕩蕩的街道,只留下了雲舒同小五。

小五握住雲舒的手,看到了她手掌中那道刀痕,又猛地將雲舒的手甩開,別過身子,幽幽笑道:「你為什麼好好的就中了那赤貂之毒?你不就是料定了他會為你解毒么?這同讓他自盡有什麼區別?你利用的是他善心還是他的愛意?我……我……我好恨你……恨不得殺了你……可以我卻不能!你知道為什麼嗎?他到死……都在保護你。」說到這裡,小五起步欲走,又微微停滯,笑道:「既然活下來了,就好好珍惜吧。」

在項家的別院,小五被刺下了眼睛,又一次是陸羽治好了她,但是她發現其實真正瞎眼的正是陸羽本人。這樣一個處處算計別人生死的雲家小姐,為什麼要為了她而白白殞命呢?這個答案小五無從尋找,她只是默默地完成他的遺命——好好活著。

雲舒沒有攔小五,她自知沒有那個資格,甚至此刻她連胡鬧的資格也沒了,她算什麼?氣塞胸臆,仰天便倒,竟自暈了過去。

牽連在心頭那首心弦之歌又微微縈繞了上來,夢境的盡頭又一次出現了少年清瘦的身影。雲舒快步上前呼喚,少年依舊沒有回頭,卻起步奔跑。她努力追尋,卻再也尋不得那少年。雲舒感覺有人在她背部推拿,悠悠醒轉,喜道:「陸羽哥哥……」然而想不到的是印入眼帘的的是卻是雲展。

雲展急道:「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我四下尋不得你,嚇死我了。」

雲舒抬眼看了看他,垂著頭緩緩起身,輕輕拍打了下自己的裙擺,笑道:「有什麼好嚇到的,我自然是活得好好的。」她抬眼望著無妄山的方向,一片黑黝黝的什麼也瞧不見。

她回眸之時恰巧正是瞅見了乖乖蹲在雲展腳下的那隻小赤貂,不由的心頭一緊,心念道:「這小畜生果然又換主人了。我要的答案終於得到了……」

她長舒一口氣,幽幽問道:「他死了?」

雲展沒有回答,這本就是個不需要去回答的問題。他上前一步輕輕拍了拍雲舒的肩膀,柔聲道:「都過去了,我們還會和過去一樣的。」

雲舒半蹲著躬身輕跳到雲展的身後,躲在他後面藏貓貓的樣子果然就同往日一樣。她笑得很大聲,幾乎是扯著嗓子在喊叫,笑聲震得她心肺跟著疼了起來,道:「還和過去一樣,過去的我也不記得陸羽,所以今後沒了他,我也只是回到了從前而已。是嗎?我的好哥哥。」

雲展回過身,他見不得雲舒此般樣子。雲舒很會偽裝真正的情緒,可是雲展還是能一眼看出,此刻她不快樂。她看他的眼神中,已經陌生了。他摸了摸雲舒的後腦勺,笑道:「我們回家吧……」

雲舒一陣輕笑,道:「回家?哪個家?暮雲庄嗎?那個家不是早就被大火帶走了嗎?」

雲展喜笑道:「舒兒你還不知,爹娘都在,我都將他們安置好了,晚些時候我便將他們二老接回來,咱們一家四口還在一起,不缺不少。大哥會給你一個更好的家,你會比從前更快樂。」

「更好的家,與之前的有什麼區別?」

「哥哥給你一切你想要的。」

「可我現在就想陸羽活著……」

雲展聞言心中煩悶,冷聲道:「舒兒,有的事情是註定的,你並不是從不知情,你也曾經參與!」話說了一半雲展迅速收住了話,他暗咒自己胡說八道。

雲舒咯咯得笑了兩聲,幽幽道:「大哥,你說的沒錯,從頭到尾我都在參與,從頭到尾我都樂意見到陸羽的死,可是此刻我才知道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如此為什麼箭靶子不是我自己……駱英的死,貝衣靈的死,趙月華的死,陸羽的死,一切的死亡都是我參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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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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