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睡棺材的男人
雲舒希望一切都是夢,如若是夢,那麼她會讓自己在夢的開始便醒來。她沒有踏出家門,沒有坐上喜轎,沒有喊著要騎馬。她只是賴在自己的閨榻上不願意起床而已。
「小妹妹?「
一個慵懶的聲音,突然撕裂了天地之間的沉寂,把雲舒從夢境中生拉硬扯了回來。但懸崖陡壁之處,哪裡會有人聲?
「你擋著我的棺材蓋了。「聲音慵懶隨意,卻是冷冷地。
雲舒臉色變,目光立即變得明銳異常,沿著聲音的方向望過去。自己身旁的崖壁內側竟然有一口破舊的棺材,雖是破舊,但是完整,完整到棺材蓋得嚴嚴實實的,嚴嚴實實到好像釘死在上面。
雲舒面色變得更加蒼白,死死地盯著那口棺材,不動不語。
還是那個聲音,略有遲疑,似是苦笑著道:「小妹妹,你要不要幫我下?「
周遭的寂靜讓這個聲音冷透了雲舒。雲舒突然釋然了,心念道,貪生果然是個罪過,雲展你看,我果然活不過多久,還不如同你一同去了,如今被這鬼帶走,來生托生再世,又要比你晚出生些時日了。
「怎麼幫你?「雲舒的聲音清冷著,倒合情襯景。
「不要動!「
話音剛落,棺材蓋被人從里側推開了。隨後,被推下了山谷。
一個男子現時已經正坐著,側頭看著雲舒,帶著無辜的表情。
還是個艷鬼。
雲舒回眸,舒了一口氣,不言語。周遭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頃刻,雲舒又回看著這男子,他自剛才就一直盯著雲舒,似是不曾轉目。雖是夜幕,雲舒竟然可以很清晰的看清他的相貌。朱唇白面,若不是留著鬍鬚,扮起女人來定也是勾魂攝魄。
雲舒咯咯笑道:「何時下手?」
男子終是低眉轉目,做須臾思索狀,道:「你……要做何事?「
「你不動手殺我?「雲舒喃喃道。
男子目光閃動,笑了笑,道:「為何?「
雲舒裝作沒聽見,為何為何,她哪裡知道為何。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更想問個所以然,更想找個人問為何。
見雲舒默不作聲,男子也閉口不談,這下可好,又陷入了方才的死寂。憋了很久,還是憋不住了,大聲道:「我是人!」
「哦……」雲舒並未看他,這個字也吐得氣若遊絲。
「你很失望?」
「如若你是鬼,就給了我去死的理由。」
「生生死死何須什麼理由,你若想死,我定不攔你,在這谷中,對你而言,死遠遠比活著更為簡單,你這麼做,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選擇。」
男子一邊說著,一邊重新躺回了棺材里,戲笑道:「懶惰的女人,可惜了你的情郎,他當你的墊腳石之前,真應該問問你的選擇。」
墊腳石,這三個字一下子刺痛了雲舒所有的神經,她覺得自己要痛裂了。雲展給了自己生的著力點,自己又如何能死的起?她忽昂起了頭,瞪大了眼,死死地盯著那口棺材。
男子似有感應,將頭探出棺材,似笑非笑地看著雲舒,道:「如何?」
「你可有法子助我活下來?」雲舒語氣堅定。
「你可以選擇在這裡活下來,或者……在上面活下來。」說著,男子用手指了指崖頂。
「那……請助我上去!」
看著雲舒倔強又堅定的眼神,男子忽而一笑。
「我的輕功助自己脫身輕而易舉,若攜你上去,機會少了一半,你是我何人,我為何冒險?我啊……怕死的很!」
「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雲舒脫口而出,沒有猶豫,堅定認真。
男子翻轉身,從棺材壁口處輕挪到雲舒身側。此處很窄,兩個人一下子挨得很近。雲舒沒動,任由男子目光將自己上下打量。
「湊合能看!那跟你的情郎說再見吧!「
說著,他單手將雲舒攜入懷中,腳下使力。雲舒只覺得兩人突然在空中躍起,這讓她覺得不可能,但是事實上此刻的自己就如同出鞘的刀,在空中劃過,她閉上了眼睛,上天入地都隨他了。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對你而言難如上青天,對他人而言卻易如反掌,而之中的差別,無外乎,你不夠強。
確定了腳下的著力點,雲舒在男子懷中睜開了眼睛,她安全了,她解脫了,生與死就這麼穿插交錯,像是跟自己玩笑一般。
對上男子深深的眸子,黑亮幽邃,如深淵一般。雲舒立即側身,跳出男子懷抱,後退半步,跪下叩首。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男子笑容凝住,轉身背對跪著的雲舒,他似是生出了些許厭惡,他很少救人,尤其是女人,再美的也是,不能自己掌控生死而要倚靠他人,他很討厭這種感覺,因為他不會期待畏難之時從天而降來搭救自己的人,所以他也不準備做搭救別人的人。他冷漠無比。
「我救你,是讓你和我並肩好好站著,而不是讓你卑微地三跪九叩。「
雲舒嘴角默笑,起身站定。目光瞄到崖邊那匹熟悉的白馬,已是側躺死屍狀。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有點艱難地走過去,『烏鵬『是撞死在山壁上的,它若長嘶而去未必會死,但它還是選擇高傲的死去。雲舒原本以為自己應該撲過去大哭一場,哭天搶地,聲嘶力竭,這世上再沒有那個騎馬的少年郎了。而她竟沒有,一滴眼淚都沒有,她茫然得回首看著懸崖處,這是生與死的邊界。一日之內,先是伴隨著即降的夜幕,她和雲展墮入了地獄,生死焦灼萬念俱灰。而今伴隨遠方將近的破曉,她又重返了人間,只是那個紈絝,卻永遠不在身邊了。
男子見雲舒望著懸崖一動不動,忽有動容,女人終究是脆弱的,他默默地走到崖邊。像是自言自語一般,道:「此處名曰落凰谷,顧名思義,連鳳凰都飛不上來,所以……「
「但是你卻能飛上來!「雲舒說著,已經走到男子身側,平視著前方,確實是破曉將近了。
「鳳凰是用飛的,輕功不是,我更像一隻壁虎。「男子似有自嘲。
「鳳凰不能用自己的方式活下來,而壁虎卻可以,所以飛翔得鳳凰並不比攀爬的壁虎高貴,它甚至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死。「雲舒說完,轉身離開崖口。背影筆直。她的腳很痛,手很痛,腰很痛,身體和心臟都很痛,但是她要站得筆直地行走,從今以後不偏不倚。
男子眼眸中透出了未曾有過的溫柔,他跟上了雲舒,側目凝視著眼前的姑娘,她似與崖口處有所不同。之前她嬌弱可人,眸若星辰,而今的她卻平添了男子的豪氣。之前她只是一汪清水,而今那水中落入了堅硬的石頭,水石相遇,於眼前的女子是幸亦是不幸,但於他而言亦是大幸,水石相遇他亦當做情趣,風雨交錯他都甘之如飴。
雲舒停下腳步,側首看著眼前的男子,四目相對,雲舒淡如止水,轉而又目視前方。她不是懼怕,而是空洞。她輕聲問道:「我們去哪兒?「
她說過,從今之後,她就是他的人。這句話她記得,很清晰。那日後她的方向自然要由他而定,然而或許這是一個借口,因為此時的雲舒,已經不再清楚方向,她只知道,她要活下去,為自己而活也是為了雲展而活,她死不起。從始至終她沒有想過身邊男子是否是善良正義的,跟著他要何去何從,但是他救了她,於她而言他就是正義的。
男子很隨意,輕笑道:「自是跟我回家!「然後他轉身雙手執著雲舒的雙肩,低首看著她,靜默著,直到雲舒再次抬眼對上他的眼眸,他才戲謔般說道:」但是在此之前,你可以先弄清一些事情。「
話音剛落,忽聞遠處似傳來陣陣馬蹄聲,男子放下撐著雲舒肩膀的手,與她並肩而立。來人是敵是友?雲舒感受了下身側男子的氣息,她沒有動搖,只是靜靜地等待。
健馬長嘶,車緩緩在眼前停下。駕車的是個年約十三四歲的白衣小童,衣著打扮讓雲舒想到,仙鶴童子,翩然若仙。少年起身跳下馬車,於二人面前,疊手作揖。
「公子!「
男子默不作語,垂手放到雲舒衣袖處,輕輕執了下袖口處的縴手。
白衣小童見狀,側身但並未抬頭,再次疊手叩禮。
「煜文見過夫人。「
雲舒欠身回禮,白衣小童側身轉到馬車前,半跪攤手,如同可以踩踏的台階。「煜文不知夫人同往,未準備上馬石,還請夫人恕罪。」
看這小童之意,是要將自己當做上馬石。見狀,雲舒痛心,她一直沒哭,但這時她竟痛的不能自已,顫顫道:「我今生不會再踩踏任何活人。」
白衣小童詫異,但並不多語,起身退至車箱側。
「你抱我上去吧。」雲舒轉身看著身旁男子,聲音柔弱但語氣理所當然。
男子不作他語,俯身,抱起,起簾,放下,極盡輕柔呵護。
車內空間不大,正配雙人齊肩並座,座上鋪著金絲織成的氈子,雲舒正身而坐,竟有種莊嚴的感覺。男子拂手將雲舒的頭靠在自己肩頭,挑眉,輕笑道:「還請夫人稍作休息。」
雲舒想,這個男子很是奇怪。他可以冷若冰霜又可溫柔似水,彷彿身體內住著兩個靈魂,切換自如。她靠著男子的肩頭,此刻的溫存讓她的心緩緩安了下來。
車簾放下的一刻,只聽男子道:「煜文,去暮雲庄。」
雲舒聞言震驚,猛地起身,驚訝失語。他如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