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六章 變得疏離
「微臣惶恐。微臣不敢覺得委屈,只是……微臣陪在皇上身邊許多年,從來都用盡全力想要為皇上盡些綿薄之力,替皇上分憂。微臣只是想要知曉,不論皇上如何下定論,為何會認為這是微臣所為?」
「這許多年,朕一直覺得你貼心懂事善解人意。但是朕還並不知曉,原來你也這樣巧舌如簧。從前在朝堂上,赫連世子可是一向不到萬不得已,都盡量不開口發表意見的人啊。即便給朕出主意,你也只是用實際行動來討朕歡心。竟不知,赫連世子還有這樣舌顫蓮花的本事。」
緊緊咬著下唇跪在地上聽皇上說話,赫連炫的臉色更加蒼白,全身發冷,只覺得額頭直冒汗,幾乎都要滴落下來。嘴唇咬出了深刻的痕迹,沉默許久,他微微凝眉,眉宇間是淡淡的無力:「微臣說的都是實話而已。」
「你的玉佩呢?」皇上忽然轉換了話題。
赫連炫一愣,一下子還反應不過來。
「你那塊從小佩戴著,刻有鳳凰圖案的玉佩呢?」皇上加重了聲音,又問了一遍。
在赫連王府並沒有待很久,赫連炫便被送進了京城。那時候他還小,年紀輕輕便得一個人住在陌生的地方。偌大的別院里雖然僕人眾多,卻總是覺得冷清。
王爺和福晉呆在家裡並不能常常進京,赫連世子表面上看來是說在京城求學,實則只是蕭太后怕赫連王府做大,扣了他兒子為質,以防萬一。
其實赫連世子進宮的機會也不算太少,一個月里總會被宣一兩次,都因為是蕭太后多疑,必須親自查看一番才肯安心。看著那孩子一點一點變的格格不入又靡亂妖孽,她自然是愈加不屑。但也正因為此,她逐漸對赫連炫失了戒心,不再把他放在心上。
只是那每月一兩次的進宮,偶爾也會遇見當今皇上。兩個人年紀一般大,多少還能說上幾句話。
皇上也知曉自己母后不喜歡赫連炫,平日里當著母后的面,自然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但是私底下,有時候兩個人遇見了,卻會抓著對方聊會兒天。畢竟宮裡的人都嚴謹的滲人,難得有個宮外來的同齡人,自然是感覺親近的。
也正因為此,兩人的關係在所有人都不知曉的時候,越來越好,偶爾還可以如同好友一般開一開玩笑。
只是隨著年齡增大,越來越明白狀況的皇上,自然是不再如同小時候一般可以肆意胡鬧。人變的矜持而溫和,學會了隱藏自己的心思。也不再能主動拉著赫連炫找他說話了。
赫連炫也似乎開始了解到君臣有別的道理,越來越恭敬,學會了在任何地方,遇見皇上都得彎腰行禮,之後愈加的恭敬與迎合。
於是皇上越來越覺得這個從小到大的玩伴沒了意思,兩人逐漸疏遠了起來。
直到後來某一日,赫連炫在明月湖畔偶遇對月獨飲的皇上,月光灑在湖面上,泛著瑩瑩的光。人也跟著恍惚起來。於是不知不覺之間,就忘記了那些所謂的君臣之禮,走到不遠處,席地而坐。
已然喝得微醉的皇上斜眼看了看他,勾了嘴角笑:「來了?」話語間的熟絡好似小時候一般,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疏離。就彷彿兩人早已約好一般,時間到了,友人來到了相約之地。
天知曉他們也不過只是偶遇罷了。得幸這月色皎潔,迷了人心智,竟猶如回到了多年以前,兩人好的如同兄弟一般。
「一起小酌兩杯?」舉起酒壺輕晃,皇上微笑示意。
「好啊,皇上若是不怕小臣喝的太多,使得您自己不能喝盡興的話。」赫連炫也笑,又起身坐在了皇上身邊。
「我是那樣小氣的人么。」皇上瞥了眼身邊坐下的人,將喝了一半的酒壺遞了過去:「難得有這麼好的機會,也別做什麼君臣之禮了。你我相稱就好。」
「那麼,赫連炫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接了酒壺,仰頭喝了一大口,濃濃的酒香入了口,沁人心脾。赫連炫滿足的舔了舔嘴唇,眯了眼看蒼穹上高掛的月亮。
兩個人對月暢飲,雖算不上把酒言歡,倒也是和樂融融。
「忽然有些懷念當年了。」皇上輕嘆,看著湖面,眼神卻不知曉延伸到了何方。
「呵呵,當年么。是懷念年少氣盛的少年時光,還是懷念沒心沒肺的紈絝時代。」眨了眨眼,赫連炫側著頭,笑眯眯看向皇上。
「懷念那時候的我們。毫無芥蒂的我和你。」收回了視線,皇上也回看向了赫連炫。本以為會朦朧氤氳的眼裡一片清明。
赫連炫怔忪,收了笑臉,目光肆意遠眺。「如今的我們,早已經都不是原來的自己了。現下要遵守的東西太多,如同繩索一般,牢牢束縛著我們。」
「例如?」
「古人有雲,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為臣者,必須絕對服從於君。小時候不懂,如今總算是念了些書,再不明白,怕是連朝堂,都沒的上了。」伸手揉了揉額頭,赫連炫笑的一臉無奈。
「三綱五常,呵呵。這些所謂的倫理道德觀念,實則到底是誰和誰的枷鎖。求而不得,不得為之,不得不。我這二十餘載,也只有你一個朋友,結果,終究是落得這樣的下場。」
「心裡記得就好。雖說是君臣有別,但偶爾能這般偷個閑,倒是愜意。」
「也是。總會尋著機會的。」皇上輕笑。再拿起一壺酒,喝上一大口。他忽然又轉頭去看赫連炫,滿臉好奇:「對了,我記得你一直有一塊玉佩,卻從來不肯給人看。想我們這般久的交情,今日可否給我這個朋友瞧上一瞧?」
赫連炫一頓,拿著酒壺的手就是片刻的僵硬,而後沉思一會兒,最終點了頭。他小心翼翼從寬腰帶里掏出自己的貼身物,穩穩遞了過去。
皇上一愣,也不想對方竟然真的答應了,接下玉佩便興沖沖的端詳起來。「這鳳凰著實刻的細緻,栩栩如生猶如真的一般。」一邊看,還不忘發表評論:「這玉佩質地也好得緊,是現在少有的絕品。這是……赫連王爺找人給你做的吧?」
「是爹和娘商量著送給我的禮物。你應該也知曉,我小時候體弱多病,出生沒多久就被送出去了,後來被爹爹接回王府,又生了一場大病。娘親心疼我身子弱,特意找了人在玉佩上刻上鳳凰,希望我能涅槃重生,好好活下去。」
「那倒是積了福了,上天顯靈,那以後你便身子好了起來。」皇上彎了嘴角笑的爽朗。
「是啊,那之後我忽然身子就好了。」很是認真的點頭,赫連炫接過皇上遞迴來的玉佩,又小心翼翼收回了腰帶里。
兩人又舉杯相談,直到天色灰暗,才醉意朦朧的道別而去。
也正是因為如此,皇上拿到那塊玉佩的時候,立刻眯了眼,心裡頭皺起了眉。
他陰冷的看著跪在地上說不出話來的人,不知道從哪裡漫延上來的怒意,波濤洶湧的把自己給淹沒的徹底。「說啊,你不是很寶貝那塊玉佩么?拿出來給朕瞧一瞧啊。」
「微臣……」張了口,卻不知道要如何把話接下去,赫連炫抿了嘴,有些手足無措。
「怎麼,還捨不得拿出來給朕看了?」皇上冷笑,端過一旁的茶喝了一口。看跪在跟前的人不做聲,眼神冷冽了起來:「還是說,那塊玉佩,根本不在你手裡?」
赫連炫一驚,迅速抬起了頭。他的臉是毫無血色的慘白,甚至透了些灰敗,看起來憔悴而又有些恐怖。嘴唇也是同色系的灰白,但是已經咬破的傷口滲著血,襯著唇色,紅的扎眼。
皇上眯起雙眼,看著他半晌。修長的指尖一下一下有節奏的敲在木製的桌面上。聲音沉悶又厚重,如同木槌敲擊在心臟上,簡直讓人喘不過氣來。
「不說話?呵,是不想說,不敢說,還是無話可說呢?」皇上哼笑一聲,忽然捂著嘴打了和哈欠。「朕憂心了一晚上,還想著你要如何解釋,結果跟你耗了這麼長時間,你倒是不說話了。」
赫連炫身子微微顫了一顫,死咬著唇,卻堅持一句話也不說。
「行了,你先下去吧。想清楚要不要說再來見朕吧。朕也困了,要再回去歇會兒。」揮了揮手,一副困頓模樣的皇上打發走了面色蒼白的小世子。看著那個離去的背影,眯起眼睛,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
他聲音輕微,低沉的連自己都快聽不見:「看在你盡心這麼多年的份上,朕就給你一次機會。能不能把握住,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說罷,轉身便走回了房裡。
赫連炫徑直回了雅蘭苑,進了屋,黯然的臉瞬間冷然起來。
自從項菲儀生父母出了那樣的事情以後,他被接進了赫連王府,便開始學會了偽裝。每天習慣性的戴著面具做人,在王爺福晉面前,在下人僕役面前,在皇上太後面前,甚至與是在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
不記得是誰告訴過自己,要韜光養晦,必須學會欺騙和隱瞞。不僅僅是對待外人,很多事情,只有連自己都騙過了,才算是真正成功。這世上愛自欺欺人的人也不在少數,然而為了達成目的而刻意去自欺欺人,卻是同自己的一種競爭。只有戰勝了自己,你才有機會去戰勝別人。
所以赫連炫偽裝了十幾年。用這樣的時間始終堅持做同一件事情,這個偽裝,自然是萬分成功的。
因此太后才會不屑於把他放在心裡,作為不得不除去的假想敵。
在太后眼裡,赫連炫是個風流花心一事無成只知玩樂的紈絝子弟。花著家裡的銀子,做著敗家子做的事情,說到底也不過是虛度光陰枉費了赫連王爺給他創造的好條件。也正因為此,太后自然是不會考慮把司徒安兒的前途寄掛在這樣一個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