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四章 發泄一番
赫連炫看了眼眼裡露出不贊同神色的鳳先生,裂開嘴角笑。他說:「鳳先生一定在想,對於我來說,還應該有兩個理當讓我覺得感動的人對吧。呵呵,我曾經也是那樣認為的,甚至在今天早晨,我都這樣堅信著。只是,鳳先生,我爹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啊。」
鳳先生在一旁親眼看著赫連炫眼裡的神采一點一點有如絲繭一般被抽離出來,最後幽深的看不見底。他只是睜著眼睛,卻彷彿什麼都入不進他的眼。一瞬間只覺得心間抽疼,忽然暗恨起自己不是甄夫人,這種時候竟然嘴拙的不知曉要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赫連王爺並不是不要您。他只是……只是……」
「他只是為了保住我,所以頂替我的罪名,又用死,來證明我們家的清白。」毫無血色的臉上,連笑都是空蕩蕩的。
鳳先生說不出話來,只能傻傻在一旁干著急,第一次感覺自己是這樣的沒有作用。
索性赫連炫也並不在意他是否安慰。只是微擰了眉心,神色黯然:「說到底,他還是不要我了。他把一切都安排的天衣無縫,來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全部的打算。原來他那樣溫柔的沖我笑,是在同我道別么?那麼慈愛的笑臉,我已經很多很多年,不曾看見過了。」
話說到這裡,眼圈開始犯了紅,沒有神採的眼睛里,又重新找回了焦距。
「我爹不要我了。他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走了,走之前,還是和我娘商量好了的。你說,現下我要拿什麼臉面,再去見我那可憐的娘?你說,他們徹夜商討,決定以命抵命的時候,我娘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態。她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最後親自把我爹送出門?」
「我不需要什麼情報,都能想象出來我爹娘最後相處幾日的模樣。一定會有人說,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福晉深明大義,定然是理解的,所以她才會支持王爺的做法,親自送了自己丈夫上路。」
他忽然抬頭沖鳳先生笑了起來,笑容說不出的詭異,卻只是讓人覺得心疼:「我娘她一定恨極我了。無論多理解多不得已,她定然是怨懟我的。若不是因為我,王爺怎麼會死。他們夫妻兩為了這個不孝子操碎了心,結果我卻害死了她深愛的丈夫。」
「世子。」鳳先生終於不忍心他再說下去,出聲打斷他的話。
「我知曉你要說什麼。先生一定要說,不管夫人是不是真的怨恨,世子都一定要振作起來。只有世子養足了精神,才能反抗那些強權,報仇雪恨。」
鳳先生一愣,臉有些紅。他囁嚅,「是……世子說的是……」
赫連炫撲哧一笑,又喝了口茶。「我都知道的,不過是情緒來了,忽然很想要發泄一番。倒是謝謝鳳先生不嫌棄,陪在赫連炫身邊了。」說罷,起身就要下床。
「世子,你這是?」鳳先生嚇一跳,就要伸手去扶。
赫連炫閃過了鳳先生的手臂,抬起頭笑的無奈。「鳳先生可是還把赫連炫當成病人?我已經無礙了,發泄了一通,現在是神清氣爽毫無憂愁。不過經過這樣一把折騰,肚子又餓了起來。鳳先生可否讓赫連炫換身衣裳,陪同一道去找些吃食?」
「世子餓了?瞧我這沒眼力勁的。我這就去給世子準備點心。」說罷,便要往外頭走。走之前,還不忘把放在不遠處的乾淨衣服遞到了赫連炫跟前。
「勞煩鳳先生了。」赫連炫莞爾,接下了衣裳,看那白衣的身影走出門去。
待視線所及處空無一人,淺勾著的唇角便抿成了一條線。赫連炫眼神冷冽,目光中透著深刻的恨。聲音卻溫柔的好似不是這張臉上吐露出來的一般,他低聲道:「爹,您再等等,孩子很快就會為您報仇了。」是那樣輕柔,生怕嚇壞誰一樣。
當晚終於從宮裡傳來了消息,說是請赫連世子進宮一趟。
但是具體原因並未明說,只說發生了要緊的事情,讓赫連世子速速進宮。於是赫連炫匆匆忙忙便隨宮人往皇宮去了。
到了西苑,便瞧見那平躺在床榻上的身影。赫連炫走過去,看著閉著眼一臉安詳的赫連王爺,忽然就有一種這一切不過是在演戲的荒誕感。
皇上站在身後不遠處,聽說太后剛剛才走,連項菲儀都在門外候著,一臉擔憂的模樣。
赫連炫張了張口,想喊聲「爹爹」。唇畔開合了好幾回,最終卻還是沒叫出來。
他伸出口,撫上了那張已經不再年輕的臉龐。同許多人比起來,正處在知天命年紀的赫連王爺不論在那一方面都要優異的多。風姿,氣質,甚至是皮膚。雖說已經略微顯現出了老態,但是終究還是比一般人要好的多。
赫連炫蹲下身子,默默抱住了那已然冰涼的身體,這時候才發覺,自己竟然流不出淚來。
他只是一動不動的留在原地,看著那張到死都是面色溫和的臉龐,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件事情,朕真的未曾預料到。」皇上終於還是走了過來,臉上隱隱透了絲歉意來。
赫連炫並不抬頭看他,只安靜的盯著床上如同睡著了一般的人。
皇上也並不太在意赫連炫幾乎算是無理的行為,輕嘆了一聲。
「母后剛剛已經來過了。遇到這種事情,我們都很是遺憾。相信赫連王爺的確是清白的,天下人也都會明白赫連王爺。至於那些兇手,朕已經派人去追查了。赫連炫,逝者已逝,節哀吧。」
說到此,也覺得自己的話太過於蒼白無力,只能看了看床榻邊的男子,搖搖頭出了門去。
「菲儀,回去吧。」喚了項菲儀,邁了腿就要走。
「皇上……」項菲儀輕喚。
「怎麼了?」
「菲儀想要留下來照看一會兒。可否皇上先行回去,等晚些菲儀自己回逸景天?」
皇上深深看了項菲儀一眼,並沒有說話。卻轉了身,自行離去。
項菲儀嘆息了一聲,看了眼漸行漸遠的身影,放緩了腳步進了屋。
進到屋子裡卻並沒有說話,只安靜的站在一旁,看那個保持著跪坐姿勢在床沿邊的靜謐男子。
沉靜了好一陣子,赫連炫忽然主動開了口。「你可知曉我那塊玉佩的由來?」
「恩。聽皇上說起過。」
本是做好了講述一遍緣由的赫連世子,怔忪片刻,抿了抿唇。「他倒是和你親近,剛知曉的事情,才過了夜就同你說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昨日皇上正在研究你的玉佩,我恰巧經過。皇上便讓我進了屋閑聊幾句,說起了你的事。」
「也罷,不談他了。不過你聽說的那個由來,還是和事實差別大了些,我想你大致也能猜到一點,心裏面多少有個譜。」
「我只知曉鳳凰寓意涅槃重生。在旁人看來興許的確能用上那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相信只是為了替世子求的一個健康的身體。不過……」
「不過什麼?」
「怕是還有其他的含義吧。忍辱負重的皇子,險惡四伏的皇宮,表面看來風流倜儻,實則是心機深沉,似乎答案都不約而同的有了同一個指向。」
「呵呵,不虧是我的菲儀。」赫連炫輕笑,視線始終不曾從赫連王爺身上移開。「不過你怕是還不知曉,那塊玉佩,當初打造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你。」
「因為我?」
「是啊。要不是因為擔心你,我也不會氣的不吃不喝鬧脾氣,也不至於病倒。娘親見我始終放不下心,便親手設計了那塊玉佩,說是讓我貼身帶著,以後送給喜歡的人。」
項菲儀一愣,只覺得尷尬。心裏面矛盾的覺得開心又懊惱,還有些許不知所措。但是轉念一想,又記起了玉佩被自己遺落,如今正窩在皇上手裡。如此說來,赫連王爺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卻是脫不得干係的。
「我也明白說再多的抱歉都不過是廢話,但是這也是我不得不說的詞。對不起。」思慮一番,決定還是要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是我的失誤才導致事情現在弄得這樣一團亂麻,但是我真的不是有意為之。只是因為我的原因才造成的這許多結果,雖說我並不能一個人承擔的住,但是……我也還是得說,以後赫連世子若是發生什麼事情,項菲儀必當竭盡全力輔助世子。」
「我並沒有讓你補償的意思。我只是……」
「我都明白。你只是覺得有必要讓我知道那塊玉佩的由來,但是並沒有責怪我的意思。然而你不責怪我,並不代表我沒有做錯。犯錯的結果沒有讓我承擔,別人可以不在意,我卻不得不放在心裡。對於王爺的事情,我是真的……感到很抱歉。」
「呵呵,你曾經責怪我間接害了你爹爹。現在我爹爹的死,多少也和你有些關聯。我們這算不算是扯平了?」不願意項菲儀繼續沉浸在自責之中,赫連炫忽然開了一句玩笑。
但是項菲儀似乎並沒有體會到他的好意。「你……你怎麼能說這種話?現在王爺是真的走了,不是在做夢,也不是在演戲,王爺是真的不在了。以後你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再也看不見他笑,再也不能纏著他胡鬧。」說到這裡,項菲儀忽然禁了聲,只是獃獃的看著床上平躺著的人。她眼眶泛起一圈淡淡的紅色,瞳孔濕潤。
「我知道。晚膳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話說到這裡,項菲儀已經明白過來。
她能想象到赫連炫聽說事情發生的時候,是怎樣一副模樣,他定然不會忽然激動起來,或者肆意哭鬧,更不會衝動的就往皇宮闖。他定然是面色慘白,生生承受了那刻骨的痛。
因為他是赫連炫赫連世子,是西風寒的二當家,是忍辱負重的皇室血脈趙哲。打碎了牙都只能往肚子里吞,那些疼痛,他斷斷是不能表現在臉上的。或者神色空洞,或者故作平靜,甚至於在之後還要怕眾人擔心而強顏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