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上林春慢1
提起陳釀,秦棣怔了怔,秦榛亦頓住夾菜的手。
二人面面相覷,有許多話,盡在不言中。
自然,秦檜將一切都看在眼裡。
他自盛了一碗湯,笑道:
「這是怎麼了?此人與你們還有淵源不成?」
可不就是有淵源么!
當日秦榛自作主張,贈陳釀藕粉桂花糕,還被秦棣狠狠訓了一頓。
雖說是「阮步兵之哭兵家女」,並無私相授受之心,可總算是鬧過一回,不大體面。
秦棣先反應過來,笑了笑:
「沒有淵源,不過見過幾面,是三郎舊識。」
秦檜點點頭。
當年汴京城中,王、謝二府權勢滔天,錯綜複雜。陳釀既為謝詵門生,與王三郎有交情也並不奇怪。
「大哥怎忽問起他?」秦棣道。
秦榛亦睜著一雙大眼,滿臉好奇。
秦檜方道:
「當年我任太學學正之時,此人名聲正盛。不想時過境遷,謝府已不存了,還能與他同朝為官,想來也是緣分。」
陳釀當年入太學,一年之內便升了上舍上等,又有謝府支持,實在是風頭極盛。
況且宣德門請願一事,舉國皆知,至今還為人津津樂道。
秦棣狐疑地看了秦檜一眼。
緣分?大哥才不是信緣分的人。驀然提起,絕非無端。要麼,是有意拉攏重用;要麼,是政見相左,欲彈劾除之。
秦檜又問:
「聽聞此人來臨安不久,可有甚建樹?」
秦棣思索半刻,道:
「從前戰場之上,聽聞才思非凡,計謀過人。至來臨安,卻不見什麼動靜。」
他看秦榛一眼,又道:
「倒是情韻之事,傳言頗多。」
「哦?」秦檜一怔。
陳釀此人,他也見過。端端的正人君子模樣,卻有這些傳聞?
秦棣遂道:
「他與亡妻情深,拒了許多親事。百姓們茶餘飯後多愛議論。」
「已成過親了啊!」秦檜點點頭,「倒是個痴情的。」
這算是誇陳釀了?
秦棣心頭髮酸,不自主地看了秦榛一眼。她故作不聞,兀自吃飯。
秦棣隱隱不安,又直看著秦檜。
「盯著大哥作甚?」秦檜舉著筷子在他眼前晃,「吃飯!」
秦棣訕訕,又與秦榛相視一眼,再不言語。
一頓飯下來,秦檜拍了拍鼓脹的肚子,笑道:
「阿榛的手藝,也毒不死人嘛!」
秦榛撒嬌地哼了一聲,提起裙子便出門去。秦棣怕她真惱,忙趕著去追。
秦檜望著弟弟妹妹的身影,溫情地笑了笑。
不過,提起陳釀時,二人的態度卻叫人好奇。
他遂喚了侍從:
「去查一查陳釀,似乎與小郎君、小娘子有些故事。」
早在汴京之時,秦檜對陳釀已另眼相看。
而後被俘金國,聽聞黃天盪大戰,甚至好幾次重挫金軍,皆有陳釀的功勞。
排兵布陣,運筆之間,便是千軍萬馬。
這樣的人,不論為敵為友,皆不可小覷。
「回來!」秦檜忽喚住剛要出門的侍從,「順道遞張帖子去參軍府。」
「是,大人。」侍從應聲而去。
查一查,是知己知彼。會一會,才知於我有何用處。
………………………………………………
啪!
史雄猛拍上桌案。
「這仗還打不打了!」他怒道,「總說什麼從長計議,糧草不足,我看他們朱門酒肉臭,吃得挺好嘛!」
這些日子,韓世忠連同岳飛,皆在朝上試探皇帝趙構的口風。
本估摸著開春便一舉北上,打金人一個措手不及。
誰知皇帝卻百般推脫。一會子拿兵力說事,一會子拿錢糧說事。再這般下去,也不知開春能否出兵。
陳釀蹙眉看史雄一眼,拉他坐下:
「史大哥,你安靜些。」
韓世忠亦白了史雄一眼:
「成日就知道吼,你火氣大,誰火氣小了!吼破了天,陛下就能出兵了?」
一旁的岳飛拍拍韓世忠的肩:
「韓將軍,史副將也是著急。咱們不敢說的話,倒叫他一股腦倒了出來。」
韓世忠無奈,揮手示意史雄坐下。
史雄訕訕,這才入座。
岳飛又道:
「想來,陛下連年遷移,今年好不容易安定了,自然有許多顧慮。」
「陳先生,」他看向陳釀,「依你看,眼下是戰,還是和?」
陳釀沉吟一陣。
事實上,以兵力而言,出戰的勝算並不小。如今韓家軍、岳家軍合力而攻,金人受到的震懾必然不小。
可於權術而言……
說到底,陛下最顧慮的,還是徽、欽二帝。
一旦戰勝,二帝歸國,陛下又當如何自處?
陳釀默了半晌,道:
「陛下向和。」
此話既出,座中一片鴉雀無聲。隱隱聞得幾聲嘆息。
陛下向和,無法出兵,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陳釀掃了一眼,繼續道:
「陛下之所以能向和,也總是因著朝堂上有許多向和之人。」
此話並未說透,但座中無不明白。
向和之人,不正是才歸國而回的秦檜么?
而且,這一位向和之人,是受百姓擁戴,民心所向的。
陳釀又道:
「但民心,是向著道義,並非因人而異。」
眾人一怔。
秦檜初入臨安時,百姓們口中喊的,皆是「帶我們收復故土」「帶我們打回去」……
一旦百姓知道,此人並不想「打回去」,他們還會擁戴么?
韓世忠與岳飛在朝堂上,仗義執言,掙紅了臉,皇帝輕描淡寫便能打發而過。
但民心呢?
民心是不能隨意打發的!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這道理,與從前對付蔡京等六賊,是如出一轍。
史雄抓了抓腦袋,道:
「先生是說,先弄了秦檜?」
陳釀笑了笑,向韓世忠道:
「學生想,兵還是抓緊練著,來年開春,是有的忙了。」
韓世忠點點頭,一時間,座中鬥志四起。
「咱們現在作甚?」一將官道,「揭了秦檜的假臉?」
陳釀搖頭,道:
「要捧。」
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眾人瞭然,立刻操持安排起來。
出得將軍府,已是黃昏時分。近著年下,雪越發大了。地上鬆鬆軟軟的一層,似踩在雲霧之上。
陳釀撐著一把傘,手提一盞昏黃燈籠,獨自前行。
一步一步,踩上映在雪地的影。只一個影兒相伴,好生凄冷。
他呵了口寒氣,繼續行路。
參軍府的房檐亦覆上了層層霜雪,琉璃世界,冷冷清清。
陳釀舉步進去,沒行幾步,便有侍兒遞了帖子上來。
仔細一看,竟是秦府名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