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上林春慢4
秦檜看著秦棣,饒有興味地打量一番:
「小娘子?你縱著阿榛胡鬧時,怎不說她是小娘子了?」
秦棣一時語塞。
他抬眼偷瞧秦檜,嘟噥道:
「大哥還不是縱著阿榛!」
秦檜聞聲,瞪眼看過來。
擱在平日里,秦棣早也慫了,偏偏今日,他迎著大哥的目光直視,竟毫無畏懼。
秦檜吹一把鬍鬚:
「你小子長本事了?」
秦棣沉住氣,上前一步:
「我說,大哥亦胡亂縱著阿榛!」
還光明正大地看!看什麼看?陳釀一個成過親的外人,有甚麼好看的!
秦棣只覺心火直冒,還從未如此想跟大哥對著干!
秦檜白他一眼,轉向秦榛:
「可我們阿榛想看,對不對?」
秦榛一愣,唰地臉紅。
到底身為小娘子,說起看男人,大哥還這般理直氣壯,總是令人難為情的。
秦榛試探著伸出手,放上秦檜的額頭。
「去去去!作甚呢!」秦檜蹙眉拂開。
「大哥……」秦榛吞吞吐吐,試探著道,「是燒壞腦子了吧?」
秦檜愣然,滿臉尷尬。
他衣袖一震,負手黑著臉。
秦棣訕訕:
「大哥就是燒壞了腦子!否則,豈會說出這樣的話?」
秦棣白了大哥一眼,話音未落就要出門尋大夫。
「混小子!你站住!」秦檜喝一聲。
秦棣方才頓住,卻依舊一臉不滿神色。
「阿榛,」秦檜喚,忽而正色,「你同大哥說句實話,是否看上陳釀那小子了?」
又讀人家的文章,又送藕粉桂花糕,還在窗下偷聽。在秦檜看來,若非心生思慕,豈能如此?
秦榛心下一緊,忙朝秦棣身後躲。
秦棣卻不依,拉著她出來,只道:
「你同大哥解釋清楚啊!你的軟步兵哭兵家女呢?這會子躲甚麼!」
軟步兵哭兵家女?
秦檜看向眼前的弟妹二人,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秦榛緊拽著秦棣的衣袖,抿著唇,卻不言語。
從前讀陳釀的文章,確是「軟步兵哭兵家女」之心。可今日在窗下偷聽了一整日,言語之間,氣度抱負皆非尋常。
又隱見他丰神俊逸,腹有詩書氣自華。若說沒有絲毫動心,倒是自欺欺人了。
只是這樣的話,如何好說?
還有一層,這陳釀,是個成過親的。秦榛這般身份,總不能給人做續弦吧?一時想遠了,她甩甩頭,臉更紅了。
秦棣見她不說話,更是緊張,手也不知何處放!
這丫頭,偏此時不解釋!等著大哥誤會么?
屋中一瞬默然。外邊鵝毛大雪不住飄飛,屋中卻聞不得半絲動靜。三人各懷心思,皆不知如何開口。
秦棣緊蹙著眉,再坐不住,只道:
「大哥,阿榛沒那些心思,你莫想歪了!」
此話既出,倒似秦檜不正經。
原本,秦檜不過想逗他們一逗。可見二人的反應,只覺歪打正著,覺出些意味深長來。一番試探下去,越來越失控。
妹妹有了自己的心思,弟弟似乎亦有了自己的心思。
秦檜周旋宋金之間多年,怎樣的人心沒見過?怎樣複雜的事處理不了?
偏偏小兒女心思,最沒道理可講,直纏得他頭疼。
秦檜一時沉吟。
秦棣見他不答,只當自己話說重了,大哥生氣。他遂與面面相覷,不敢言語。
又默了半晌,秦棣忽道:
「大哥,阿棣不是那意思。」
他自然不是故意說秦檜不正經,不過是一時著急,口不擇言。
秦檜再不似方才的玩笑心境。他沉下氣,一臉正色:
「大哥知道。」
既知道,便不會與他們計較了。二人方鬆了一口氣。
「大哥,」秦榛低著頭,半帶委屈半帶撒嬌,「阿榛日後不會蹲牆角了,也不會偷看陳參軍了。大哥不要生我與二哥的氣,好不好?大哥才歸國,我們不該惹麻煩的。」
秦檜看向他們,心頭一酸。
他們一個就要及笄,一個不及弱冠。一雙弟妹小小年紀父母雙亡,自己這個大哥又多年漂泊他鄉,到底是疏於教導了。
秦檜上前一步,一手摟過一個。三人擁在一處,他竟有些想哭。
他道:
「大哥哪裡會生你們的氣?是大哥多年未曾照顧家裡,愧對了你們。」
「大哥,你別這樣說。」秦棣道。
「大哥是最好的大哥。」秦榛附和。
靖康年以來,他們在宋地受盡禮遇,享盡富貴,不正是大哥提著腦袋被俘敵國換來的么!
秦檜將他們摟得更緊,音色深沉又感慨。
只道:
「不夠。你們是世上最可愛的孩子,你們值得最好的。」
既然他回來了,就要將最好的一切都給弟弟妹妹。他們不再是無人管的孤兒,他們有兄長。
秦檜又道:
「阿榛沒有惹麻煩,也不必抱歉。」
秦家的孩子怎會有麻煩呢?有他在,有麻煩的只會是旁人!
「大哥?」秦榛在他懷裡仰面喚道,有些不知所措。
秦檜含笑,溫柔又可靠:
「阿榛不似尋常女子,你是大哥的妹妹啊!你可以看任何人,想任何事。只是記住一處,正大光明地看,正大光明地想!」
只要你們想,大哥就會做到。
此前說正大光明,不過是試探著玩笑打趣。而此是這句「正大光明」,是寵溺,是桀驁,更是權勢的力量。
秦棣卻是心下一沉。
今日的一切,他都覺得怪異。陳釀的造訪、大哥的審問、此時的溫情……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小徑已覆上厚厚一層。正堂晃著燈火,窗上映出兄妹三人相擁的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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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沒有無緣無故之事,事實上,一切怪異都有它自己的解釋。
已是三更時分,秦棣正在秦檜書房。兄弟二人相對坐著,比正堂更靜謐,更怪異。
燈影微動,一瞬映上秦檜的側臉。不惑之年,已生得許多皺紋,還有几絲白髮。
幾年未見,大哥就像一瞬老了。
這樣的老,讓人猝不及防。
「阿榛睡了?」秦檜問。
秦棣點頭:
「說了好些話才哄睡著。想來,大哥的『正大光明』嚇著阿榛了。」
大哥的承諾太大,大到讓人於心不安。
「那你呢?」秦檜忽道,「大哥的『正大光明』,嚇著阿棣了么?」
秦棣一愣。
比起秦榛,他似乎不那麼正大光明。
有些情感,隱晦得連自己都忘了,原來那是存在的。
那樣的情感,不是不可能,也不是另一種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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