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春夏兩相期6
隨著夕陽落山,營帳中的最後一絲陽光漸漸抽離。
整個營長緩緩暗下,一片凝重之氣。
韓世忠沉吟一陣:
「我想,陛下不至於那樣做。」
韓家軍是大宋中流砥柱般的軍對,眼下戰事未平,他不信皇帝會出兵絞殺。
一將官聽韓世忠有繼續北上的打算,氣性也上來了。
他起身道:
「後方若果真不穩,咱們也沒什麼好怕的。」
話音剛落,帳中之人齊齊看下他。
韓世忠驀地斥道:
「胡說什麼!」
那將官反應過來,忙閉上嘴,訕訕落座。
大宋如今的兵力,他們自是清楚的。若真打起來,韓家軍當然不怕。
但問題就在於,後方之兵再弱,那也不能打!
那是宋軍,是自己人!一旦動起手來,不真成造反了么?那便不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事了!
四下又陷入一片死寂。
過了半晌,史雄推了推陳釀,問道:
「我也覺著陛下不會那般無情。」
「陛下若孤立無援,自然不會。」陳釀道。
聲音不大,也不急噪,眾人卻一齊看向他。
「但秦檜此時復相了。」陳釀又道。
他們北征之前,朝堂一片主戰之聲。有一部分原因,自然是秦檜罷相一事。
況且當時秦棣一聲「臣請戰」,秦檜黨羽多也不敢再言語,算是意外之喜。
但秦檜在此時復相,只能說明皇帝著急了。
他是真怕。
怕逃亡,亦怕徽、欽二帝的歸來。若能用錢與土地解決的問題,他自然不願再惹怒金人。
眾將官也漸漸明白過來。座中多有鎚頭頓足者,滿心的不甘。
史雄是個急性子。他猛拍上案幾:
「那眼下該如何?打還是不打?」
有將官蹙眉:
「前頭可是汴京啊!」
故國的都城,能一雪前恥的地方。
默了許久的韓世忠終於開口:
「一旦撤兵,金人必會趁虛而入,前些日子打下的土地,便盡付諸東流了。可惜啊!」
他重重一聲嘆息,寬闊的背脊壓的是江山的重量。
「陳先生,」韓世忠又道,「你的意思呢?」
陳釀蹙著眉。
臨安來的軍令似一盆冷水,將他連日來的興奮與激動一瞬澆滅。
到底,還是高看了陛下。
他嘆了口氣,方道:
「我私心,是想一路打過去的。」
每回陳釀這樣說,總伴隨著「但是」二字。
營帳中人屏住呼吸,等待著那二字出口。過了良久,卻依舊不聞。
沒有「但是」?
這不像陳釀的性子啊!
陳釀又接著道:
「這回的事,本無兩全之法,一切只在於選擇。要麼打道回府,自然不會落下話柄;要麼在後方軍隊到來之前放手一搏,承擔日後的後果。」
他說的不錯,一切只看眾人是否能承受那份後果。
座中將官多有家室,一旦背負欺君之罪,便不是一個人的事了!
話說透了,眾人又猶疑地蹙起眉。
也不知過了多久,寂靜中忽冒起一個聲音。
「打吧!」
似乎是一將官。
「打!」又一人附和,「都到家門口了,還過家門而不入么?」
這個家,自是汴京。
「打過去!」又有人道,「也讓百姓看看,到底是咱們打不過,還是有人不想打!」
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皇權之上,還有民心。即使此番被逼撤兵,也不能將大宋子民蒙在鼓裡。
「打!」
「打!」
……
一時間,附和之聲此起彼伏。
一片嘈雜聲中,陳釀轉頭望向窗外。
金國那樣遠,他真能在後方軍隊趕來之前抵達金國么?
真能,救回七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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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窗欞前,一籠鸚鵡正嚶嚶學舌。
「二哥!壞蛋!」
雪白的鸚鵡尖著嗓子說。
秦榛托腮望向窗外,撅著嘴道:
「就是壞蛋!」
一旁伺候茶水的小丫頭見了,只掩面笑兩聲:
「小娘子,你日日罵二郎君,連你畜生也學會了!改日二郎君來看你,聽著這個,也不知該做何想?」
秦榛瞥小丫頭一眼,又指過其他幾個丫頭,道:
「誰要他來?我同你們講,一個都不許放他進來!」
另一丫頭打趣道:
「這是鬧彆扭了?」
秦榛只轉過頭兀自慪氣,並不言語。
其實,她也不知自己慪什麼。只是上回秦棣說「飯後細說」之後,她便隱隱覺出不對來。連日躲著他,也沒給他個細說的機會。
至於何處不對,為何不對,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唯有心亂如麻,終日難以排遣。
正發愣間,窗前忽閃過一個熟悉身影。他一身十樣錦春袍,搖扇立在花樹之下,望著自己笑了一下。
不是秦棣是誰?
秦榛心下一緊,「砰」地一聲關了窗。
秦棣搖搖頭,那句「阿榛」還不曾出口,卻被不遠處的秦檜喚住。
「阿棣,」秦檜難得不苟言笑,「跟我來書房。」
秦棣一愣,又看一眼秦榛的窗欞,心不甘情不願地走開。
方至秦檜書房,只見兄長已端然入座。
秦棣倒是一怔。大哥在外邊叱吒風雲,可在他們面前,何時這般正經過?
「阿棣,」還是秦檜先開口,「又去尋阿榛作甚?」
對於這般質問,秦棣早已習慣。
他滿不在意道:
「多日未見,去看看我妹妹不行么?」
「看妹妹?」秦檜挑眉,加重了妹妹二字。
秦棣不耐煩地「嗯」了一聲。
秦檜看著他默了半晌,又道:
「我看你不僅關心妹妹,還很關心大哥我嘛!」
這話說得不陰不陽,秦棣一沉,已知他所謂何事。
他道:
「不就是跟人打聽你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慌什麼?」
「打聽?」秦檜氣急反笑,「你那是打聽么?分明是調查!」
方才被秦榛關在窗外,秦棣本就有氣,這會子又受秦檜質問,他更是氣性上來。
只聽秦棣道:
「我正大光明地查,也沒想瞞著你!」
「你小子反了!」秦檜亦放大了聲音。
「為何要議和?」秦棣單刀直入,「為何要召回韓家軍?」
秦檜沉吟半晌:
「這是陛下的旨意。」
秦棣冷笑一聲:
「大哥,少拿陛下說事!你不復相,帶著人說議和之事,陛下能下這個旨?」
秦檜默然。
秦棣又道:
「韓家軍一路北上,已收復不少城池。大哥,那是大宋的土地啊!你果真捨得么?」
秦檜看向他,像看一個不知世事的黃口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