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望春回3
當夜秦檜撤回了所有人。他不再尋找秦棣,而是將自己悶在書房。夜色越發深沉,沉得如一個鬼魅,蒙上他的心,愈發壓抑,令人喘不過氣來。
秦檜直直盯著案前的筆架,眼中一團怒火,直往外冒。他卻強壓著,身子瑟瑟發抖。
忽而一瞬,他大袖一拂,帶倒筆架硯台,匡匡跌落在地,發出刺耳的聲響。
「秦棣!」秦檜咬牙道。
北上!
他居然北上!
這個混小子,為何非要與親兄長作對?
好小子!你等著,待我抓你回來,定要好好收拾一番!
秦檜想著,越發氣急,竟一拳砸向案台。燭台的火苗隨之晃動,窗上的影子亦隨之晃動,顯得虛浮而又不真切。
窗外的秦榛隨著影子猛然一顫抖,腳步死死釘在地上,再不敢上前。
她眼圈已是猩紅一片,眼袋腫脹有核桃大,面頰上還掛著隱隱約約的淚痕。
顯然,她在閨中早不知哭過多少回。
二哥果然北上了嗎?
那句話,不是一個玩笑。
而是,道別?
從現在臨安城門送,送韓世忠大軍北上之時,他亦這般試探過。
當日怎就絲毫不曾察覺呢?
秦榛緊蹙著眉,心頭一陣揪緊,猛然刺痛。
身旁的小丫頭拽了拽她的衣袖,道:
「小娘子,咱們還進去么?」
秦榛默然不語,只遙搖頭。
小丫頭不解,道:
「不是要來問二郎君的下落嗎?不過……」
小丫頭頓了頓,朝窗口看一眼,縮了縮肩,抖著聲音道:
「大人如今正氣頭上,不去碰釘子也好。」
「是不必去。」秦榛道。
大哥撤回了所有人,發這樣大的火,又憋著不說。
調查的結果,只能秦棣是私自北上。
秦榛嘆了一口氣,轉身緩步離開。
二哥,不論你為何要去,定要早些回來啊!戰場刀劍無眼,阿榛……放心不下。
正思索間,眼淚又不自主地簌簌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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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世忠大軍已入臨安城。
金人自是節節敗退,每個將士臉上都帶著收復故都的狂喜,與大戰之後的疲憊。
汴京是生攻下來的。
原本,放火攻城會更容易些。只是,要將故都再焚燒一回,眾兵士皆是不忍。
大軍安置在城中的空屋,正休養生息,準備再次日後的進攻。
陳釀卻撇下眾人,獨自行在小巷之中。
夕陽映上他的背影,落寞又溫情。
汴京繁華不再,沒了此起彼伏的叫賣,也沒了悠悠不絕的絲竹。穿過這條巷子,便是那座熟悉的宅院。
時至巷口,陳釀卻驀地頓住腳步,喉頭一陣哽咽。
近鄉情更怯,大抵如此。
他深吸一口氣,舉步過去。每一步,都越發沉重。
宅院意料之中的殘破,卻依舊惹得心下波瀾萬分。
一步步進去,映入眼帘的,是燒殘半塊的匾額、熏得發黑的「謝」字、搖搖欲墜的柱子、荒草叢生的庭院……
眼下正是春日,忽一隻粉蝶撲騰著飛來,停在初綻的野花上。
霎時心底一撞,淚水盈滿了眼。
他忽想起七娘那闋《滿庭芳》,自朱鳳英的《告天下書》傳來。
詞上有云:
王謝名姝,吳門才子,俱當春土秋墳。
幾多樓宇,不復舊王孫。
料是叢生野草,也還得,如故新春。
卻當少,艷妝婢子,搖倒落花痕。
。
當年殘夢裡,梅生檻外,杏倚朱門。
竹風下,有人把酒盈樽。
往事不堪回首,零落盡,蕭瑟黃昏。
傷心事,從今莫寄,燈下斷腸人。
。
陳釀一聲嘆息,步入從前的書房。
焦木滿地,蛛網叢生。
淚眼朦朧中,竟隱約見得七娘的笑靨。她舉著一張魚目混珠的窗花,邀功又羞怯地看著自己。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蒙蒙亮,一縷陽光將陳釀驚醒。
他乍然一愣,竟是在此處囫圇睡了一夜。
回到營地時,兵士已齊齊練兵,並未因著勝仗而稍有懈怠。
「兄弟!兄弟!」身後傳來史雄的聲音,「這一夜上何處去了?」
陳釀轉身:
「已告知過將軍,隨處轉轉罷了。史大哥有事?」
史雄點點頭:
「臨安那頭已派了人來,將軍正尋你商量。」
陳釀嗯了一聲,再不耽擱,疾步朝韓世忠屋中去。
剛行兩步,撞上迎面而來的秦棣。
他亦滿臉焦急,緊鎖著眉,只道:
「我也去。」
陳釀與史雄皆一愣。秦棣雖有心幫忙,卻也未信任到這個程度!
秦棣吸一口氣,沉聲道:
「我大哥親自來的。」
「好,走。」陳釀道。
三人遂一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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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依舊日日與完顏亶講學。
二人既說開了,也無甚好避諱隱藏的。她每日皆問詢戰況,完顏亶自不瞞她。
韓家軍越發靠近,完顏亶倒是氣定神閑,專心功課。
這反而另七娘寢食難安。
「他們來了,」七娘道,聲音發顫,「阿亶不怕?」
「不怕啊!」完顏亶側頭道,「秦檜大人也來了。」
七娘默然,自然明白其意。
不待再問,卻見一侍從疾步行入。他剛要開口,見七娘在此,卻又猛地咽回。
完顏亶抬了抬眼,道:
「謝七先生不是外人,只管說來就是。」
侍從應聲,方施禮道:
「宋軍已至近郊,軍情緊迫,陛下請小王爺入宮聽議。」
完顏亶執筆的手一頓,轉而道:
「知道了。」
七娘一瞬握緊了書卷,面色難掩激動。
完顏亶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只蹙了蹙眉,自語道:
「竟這樣快?」
七娘聞著,道:
「阿亶還不怕么?」
完顏亶看向七娘,起身作揖:
「學生先告辭了,功課明日奉上。」
他眉眼含笑,似乎在與七娘示威,轉身便朝宮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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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金軍大舉備戰。
第三日,完顏宗廷奉旨出征。
七娘端坐案前,雙手不住揉搓,直直發汗。那日從完顏亶那處回來,她便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在屋中踱步的完顏宗廷看向她,忽一聲嗤笑:
「不知道的,還當你為我出征擔心呢!」
七娘一愣,越發蹙緊了眉。
完顏宗廷腳步很輕,漸行漸近,忽一個傾身,只越過案幾直對著七娘。
二人靠得很近,七娘不由得向後縮了縮。
他垂眸,笑得怪異又邪魅:
「你說,我帶個側妃隨軍,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