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謁金門3
嘶!
完顏宗廷倒吸一口涼氣,別樣的目光審視著眼前的少年。
這孩子自小機敏,有此心倒也不奇怪。
只是,他毫不遮掩地脫口而出,是算孩童戲言,還是胸有成竹?
完顏宗廷笑了笑,朝他額間輕敲一下:
「說這話,當心我告訴你皇叔去!看他不捶你!」
完顏亶忙雙手護住額頭,白了完顏宗廷一眼:
「九皇叔總不願坐上這個位置的是四皇叔吧?」
完顏宗弼,大金猛將,他的四哥。
他當然不願!
與軍功戰事之上,完顏宗弼對他本就頗多猜忌。任是伏低做小,卻依舊被防得縮手縮腳。
「還是說……」完顏亶挑眼看他,湊近了些,「那把椅子,九皇叔要自己坐?」
被這小兒一說,完顏宗廷竟噗嗤一聲笑了。
「我沒那本事。」他又咯咯笑兩聲。
完顏宗廷身份尷尬,與金主又非一母同胞,又無自小長大的兄弟情義。他能算計的,只是扶持一位更能容下自己的君主。
也難怪,完顏亶敢在他面前說要爭奪皇位的話。
良禽擇木而棲,這算是示好了。
「阿亶,」完顏宗廷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看著你,九皇叔倒覺老了,膝下又無子嗣,心酸啊!」
完顏亶瞭然一笑:
「阿亶是九皇叔的親侄,日後我為九皇叔養老便是。不過,也要阿亶成為一個養得起之人,總不好委屈九皇叔,對不對?」
這是承諾了後半生的榮華富貴,等著這位皇叔的答案了。
完顏宗廷但笑不語,沿著酒杯檐口抹了抹,方道:
「那九皇叔便等阿亶養老了。」
金主對完顏亶頗為看重,又無軍功威懾金主。想來,是最好的儲君人選。
完顏宗廷方起身告辭,又道:
「對了,你烏林嬸嬸應是醒了,多謝阿亶費心照顧,九皇叔這就帶她回去。」
「謝七先生啊……」完顏亶若有所思,「不成。九皇叔還是自己回去吧!」
完顏宗廷被堵得笑了一聲:
「這是甚麼道理?」
完顏亶蹦蹦跳跳地起身,笑得天真無害。
他拍拍完顏宗廷的肩,向外行去,一面道:
「因著我是阿亶啊!」
門外侍從聞聲憋笑。
這位小王爺,也太不講道理了。仗著自己是孩童,還耍這些無賴。簡直是倚小賣小!
完顏宗廷卻不再多言。
他緩步行出,徑直回了九王府。
侍從們一臉愣然。
這九王爺怎也由著小孩子胡來?不是該教導一番么?
因著他是阿亶啊!
完顏亶,日後金國的君主,當一言九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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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近郊,殘陽如血,霞光殷紅。零星幾戶人家,冒起條條炊煙。
韓家軍頹然行在此處,早不負來時的意氣風發。
眼下的境況算什麼?
是勝,還是敗?
隨著韓家軍的撤退,金兵自然又開始侵擾。此前打下的土地,半數已然不存。
秦檜行在韓世忠身側,只道:
「韓將軍不必憂心,和議之事已在交涉,金兵不會再往前了。」
是啊!
金兵不再往前,是他們議和的誠意。
可吐了一半戰果,便是宋廷的誠意吧!
韓世忠緊蹙著眉,聲音不大,只道:
「秦大人,這世上除了權衡,還有道義。有人道,有天道,但你不懂。」
說罷,韓世忠揚鞭策馬,只奔向夕陽深處。
「無恥!」史雄望著秦檜的背影,摔了一下馬鞭,「我追將軍去!」
「誒!」陳釀一把攔住,「大家都不痛快,你讓獨自將軍跑兩圈,靜一靜。日後……」
他一陣沉吟,似望著夕陽的方向:
「日後,舉步維艱。但……」
「但求初心不改,終有復國之日。」後面一人接道。
轉頭看去,果是秦棣。
他腳下一蹬,驅馬上前:
「陳參軍。」
「小秦大人,」陳釀頷首施禮,「此番多謝你。若非你千里趕來,只怕我等皆是死路一條。」
「天佑君子。」秦棣道,「陳參軍當為君子。」
陳釀笑了笑。
君子!
這個君子,卻護不住自己的妻。
「陳參軍,」秦棣又道,「恕我直言,此前史副將扛了你回來,說是被煙火熏暈的。這話……」
他低頭笑了兩聲:
「我兄長初來軍營,不大知曉你,自然瞞得過他。可近來咱們日日一處,你不是那般體弱的書生。想來,是史副將打……」
「暈」字還未出口,卻是史雄心虛了。
此事關係到謝七娘子的身份,也不知能不能與秦棣講。
他忙辯解道:
「小秦大人,這話胡亂冤枉不得!軍有軍規,自己將軍治你個謊報軍情的罪!」
「哦?」秦棣看向他,打趣道,「謊報軍情的,只怕是史副將吧!」
史雄不慣撒謊,臉上早是青一陣白一陣了。
他還欲再辯,卻是陳釀攔住了,只道:
「小秦大人所言不錯。」
他即坦蕩,秦棣自也坦蕩,遂道:
「還望你莫怪我唐突。只是連日相交,敬你是個君子,當你是個朋友,故而有此一問。若不方便,只作耳旁之風便是。」
陳釀看向他,自有幾分敬意。
此番他趕來軍營,也算是捨身相救了。單是這等果決氣度,絕非尋常人所有。
況且,瞞著七娘的身份,也不過是怕傳至金營,使她涉險。
但對於秦棣,他很放心。他信他是個君子。
「倒沒什麼不方便,私事罷了,平日遂不曾提起。」陳釀道。
正欲再說,秦棣卻接過話頭:
「容我猜一猜。」
他沉吟半晌,食指敲打著下巴,道:
「臨安關於陳參軍夫人的傳聞頗多。有說戰場不幸喪生,有說靖康年間被俘北上。不過,陳參軍從來不置可否。此番的私事,是否與她有關?」
陳釀眼眸微動,有些驚怔。
行軍以來,除了對著史雄,陳釀鮮少提及七娘。秦棣一個外人,怎就知曉了?
秦棣方道:
「因著陳參軍眼底有情。」
提及謝氏夫人時,那不易察覺,卻又截然不同的神情。
「謝氏夫人還活著吧?」秦棣又問,但更像是陳述,「在金國?」
「你怎知?」陳釀蹙了蹙眉。
秦棣低笑一聲,指了指陳釀馬鞍上的點心盒子:
「你北上之時帶了一盒藕粉桂花糕,一路之上卻捨不得吃。待撤兵之後,才盡數倒掉。聽點心鋪子的掌柜講,你日日買,是因著妻子愛吃。那你帶著這個行軍,又是為著誰?」
陳釀笑了笑。這個秦棣,也是位心細如髮之人啊!
不過,他對七娘的事如此上心,到底有些奇怪。
陳釀又看他一眼,忽想到一人,方道:
「小秦大人是受人之託,幫人打聽的吧?讓我也猜一猜,是王三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