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 大火
孤峰絕高,峰頂站了兩人。
兩人中,一個身著棕袍,梳著道髻,一身出塵氣息。
另一人卻比他要引人注目得多,道袍雖簡陋,但面貌如神,雙眼含星,只是一眼就會讓人無限沉淪。
在他的腰間,空空的劍鞘不免顯得突兀,但這男子卻毫不在乎。
「來不及了,最後的東西就不去找了。」男子掐了掐手指,最後說道。
年輕的雲隱子看了一眼男子腰間的劍鞘,這些年他隨男子云游各地,搜集了各種各樣的東西,眼下男子所說最後一樣東西,應該就是他腰間原先該有的那一把劍。
「我不是主體,如果你要交代什麼東西,應該親口告訴梧桐。」雲隱子忽然提醒道。
說來還有些慚愧,這些年來梧桐派他這個分身隨在男子身邊,但卻一直沒有出過什麼力。
難怪,在那種地方,憑他永恆不變的結丹修為,又能做什麼呢?
「和誰說都一樣,而且你隨我一路,有些事情還需要你之後的參與。」男子道。
「那你說吧。」
雲隱子也和這男子相處了許多年,有些話早就可以放開了說,自然沒什麼顧忌。
「我要轉世。」
「……」
……
方漸離是在一陣餘音當中醒來,面前的黑鍾沉默。
他沒有繼續去喚醒梧桐的第三道生機,他能夠知道的,雲隱子已經悉數告知。
還有一片花瓣,雲隱子並沒有給他,因為並非真的在他手中。
而是在那道生機喚醒的過程中,那個階段下,花瓣才是在他手中。
現在,花瓣在另一個地方,卻不是方漸離立刻可以得到的。
拋卻這個不談,對於第三道生機,方漸離認為還有比他更需要的人。
青鸞。
陪伴到最後,如果在離去前,還有一次回憶美好的機會,這實在讓人羨慕嫉妒。
……
青鸞顫抖著羽翼,將方漸離送出了禁制,方漸離分明從她眼神中見到了感激。
「那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方漸離點頭,禁制這才關閉。
深深地吸入一口氣,方漸離感慨地看著這一片仙家土地。
「神隱宗啊……」
他知道這一別可能再相見會是在很久以後了。
將阿寧從洞府中接出來,方漸離立於宗內高空,靜靜留戀著眼前的一切。
良久,細微卻熟悉的鐘鳴響起,這隻有同樣聽過生死鐘鳴的人才會察覺。
方漸離精神一振,大袖一揮,聲音如洪鐘般盪開。
「神隱宗弟子!」
其實現在神隱宗已經沒有多少人了。
喪門的衝擊之下,大多數人已經離開,或是隨著眾神隱長老去往西地,做喪門的無好苦力。或是乾脆不再回來,選擇浪跡天涯。
總之現在的神隱早達到了最蕭條的時刻,上上下下不過數十人!
方漸離的聲音夾雜著結丹之威,讓剩餘所有人都驚詫地抬頭仰望。
「所有人,三刻之內,離開神隱宗!否則,格殺勿論!」
方漸離故作肅殺的語氣讓很多人心驚不已,宗內何時來了一個結丹強者?
但神隱一來沒有敢出頭的長老,二來弟子們胸無大志,皆是混吃等死的傢伙。
方漸離這聲斷喝,大部分人連收拾的心情都沒有,敕符飛速退出山門。
即便有些人面色猶豫,但在方漸離接下來不斷傳遞出的殺意威懾下,也是立刻離去。
偌大宗門,已是空殼。
方漸離這才帶著阿寧一同飛出神隱,站在半空遙遙望著。
遠處有神隱弟子看著,不解這位結丹修士的目的。
良久,一聲清澈的鳳鳴讓所有人皆是渾身一震,旋即驚訝地看向神隱宗所處的地方。
鳳鳴清澈,清澈得近乎悲戚。
方漸離運足目力,看向了神隱宗內。
中央禁制內,雲霧早已排開,中央的鳴鸞峰清晰可辨。
一隻鳳威凜然的青鸞在梧桐上起舞,她伸展著纖細的身體,極盡華美。
梧桐上一朵朵紅色的花朵綻開,那是來自彼岸的黃泉之花,盛放在將死的此時。
狹長的鳳眸神光四溢,睥睨的眼神像要看穿整個空間。
她就這樣舞蹈著,在鳳鳴合奏中,在雲霧繚繞里,在方漸離默默無聲的注視下。
嘩啦——
繁花盛開,紅色的花朵飄落,撒向神隱宗。
一瞬間,像是紅色的雨點落下,整個神隱宗都被淹沒了。
這些雨點從天而降,沒有目的,也沒有來由。
在正中心忽然有一朵巨大的花瓣,盛大到像一團來自遠古的灼熱火焰。
旋即這火燃燒起來,竟然是真正的火焰!
火,大火!紅色的大火散發出恐怖的溫度。
山脈、閣樓,旬湖……
悉數融化。
那些眼神獃滯的弟子們先是感到呼吸困難,隨即哇的一聲撲倒在地,哭天搶地。
神隱宗,將在大火中隕滅。
方漸離平靜地看著這一切,對於這一結果,雲隱子已經早有通知。
只有他知道,神隱宗並非消失隕滅,而是去往另一個地方。
梧桐在大火中矗立,像是一尊不滅的傲世神樹,散著最後的輝芒。
青鸞翅尖沾上一點火焰,索性帶著火焰盤旋而起,清越的鳳鳴悠悠蕩蕩,穿透人心。
帶火地狂舞,繽紛地燃燒。
即便死,也要放縱地絢爛。
大火中,青鸞染上一層紅芒,最後疲累地落在梧桐枝幹。
像遊子歸鄉,像落葉歸根,像最自然、最應該發生的事情。
火焰中,她輕輕依靠著梧桐,呼吸逐漸鬆緩,宛如長眠。
直至消失……
大火剎那再無顧忌,淹沒一切,將一切都吞噬入體。
方漸離心中像有一塊東西被硬生生砍掉,讓他莫名一痛。
他知道,有一個東西已經從心中消失,並且再也不會回來。
很多事都可證明,人是需要牽挂的,直到孑然一身時,也就到了不得不魂歸太虛的時刻。
火焰中消失的,遠遠不止方漸離的牽挂,那裡有很多他無法忘卻的回憶。
那回憶,不是已經燒成灰跡的舊景,不是早已面目全非的旬湖。
這些都不是,而卻在名為當時的年代,存於方漸離心中,或苦或甜的複雜滋味。
一去不復返。
……
大火燒了三天兩夜,最後只剩下了一片平坦空蕩的灰土。
地底的靈脈是承擔這次燃燒的主要力量,也一併枯竭,一塊山水靈秀的地方毀於一旦,且自此以後千年,不再有半點光復的機會。
這件事後來震動了許多存在,無數人來此查看,卻一無所獲。
神隱宗,的確是神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