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十面埋伏
沈康的琴藝,在王麓操看來的確一般,可別忘了,這人是王麓操,以王麓操的琴藝來看待的。
王麓操素好一個「雅」字兒,於科舉時代普通學子並不看重的君子之藝,在他看來卻是重中之重。
沈康的琴,是孫飴開蒙的,而後又經過王麓操的指點和熏陶,這普通的琴藝,也就沒那麼普通了。
更何況,他們在應天府又待了一年多,孫飴常常逼迫之下,他便是再不喜,也得勤加練習了。
沈康與王允理面對著,各自坐在琴案後面,中間是一尊鍛鐵所鑄造的香爐,熏香裊裊之間,二人隔相而望。
王愔擺擺手,道:「開始吧。」
沈康拱手而笑,道:「王公子先請。」
王允理輕哼一聲,充滿不屑的拱拱手,道:「沒想到你這身窮酸打扮,也會奏琴呢?」
他雙手緩緩抬起,雙手撫在琴弦之上,閉目一瞬,緊接著,手指或撥或捻,流淌出一段流暢的音符。
江柳愖笑笑,低聲道:「喲,這嵇叔夜的「風入松」,在他手下,怎麼就帶著一股子俗氣呢?若是嵇叔夜聽見了,怕是要氣得直敲棺材板了吧?」
王麓操微微一笑,道:「學藝不精還要丟人現眼,王家的臉都被他丟凈了。」
沈康滿面的笑意,那是從眼睛冒出來,泛濫到了全身上下的笑意。
他調調琴體,將第五徽正對著自己的當心兒,又擰了擰岳山,將琴弦調整好。
王允理一邊奏琴,一邊看著沈康,原本心裡還篤定自己一定會贏,可看著沈康這漫不經心,全不將自己放在眼中的做派,倒是有些心虛了,當然,除了心虛,還有氣憤。
這情緒一變,也就分了心,手下一慌,便錯了三五個音。
一旁的王姓之人,紛紛不住搖頭,不約而同看向王愔,希望他趕快制止王允理。
王愔仿若未見一般,全然不在意這些人的眼神,既然王允理要比,他即便喝止了,王允理也會不服氣,今日就是要給他一個教訓,讓他別再以衣冠識人,學會收斂自己身上那些不可一世的壞毛病。
「錚錚」....
王允理奏出的琴音猛烈的刺耳,讓人不由得皺眉。
他卻保持著自己的身體,絕不彎一彎腰背,強撐著不丟了風度,臉色卻不由得紅了紅。
沈康再也不忍耐,雙手搭在琴上,手指靈巧的撥弄琴弦,輕勾慢捻之間,便是流溢出一段清超高絕的琴音來。
眾人面目不由得一陣詫異,誰也沒想到,這個一身素衣的小子,竟然能有這樣高超的琴藝。
沈康不慌不忙的彈奏,旁若無人的沉浸在嵇康所創作的這個松秋日暮,遠山橫陳,高鴻于飛的世界中。
王愔捋捋鬍鬚,笑著點點頭,對一旁的老者道:「愁悶凄涼又超然物外,入情入境,正是嵇叔夜的心境。」
一旁的白須老者笑了笑,點點頭,道:「瞧他布衣素衫,卻毫不張揚,恬靜無欲,好琴聲。」
這樣高下立見的琴聲,實在是沒什麼比較下去的必要了,強烈的對比之下,王允理幾乎坐不住了,面色由紅轉白,再到鐵青,身邊所有的目光,似乎都成了利刃一般,刺穿了他的尊嚴。
這時候,沈康卻沒有停下的打算,手指一轉,畫風突變,琴聲變為廝殺果斷的《十面埋伏》。
沈康節選這一段,乃是十面埋伏的「列營」一段,樂曲激昂而威武雄壯,他緩緩睜開雙眼看向王允理,那雙不爭不奪的眼神,不知何時,變成了狠戾而霸氣。
在樂曲到達最為激昂之時,沈康突然猛地停住了,他雙手撫在琴弦之上,穩住還在抖動的琴弦,緩緩的露齒而笑。
他起身,對著眾人拜了一拜,微笑著道:「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沈康和王允理所奏的風入松,高下立見,沈康原本可以收手作罷,但若是那般,王允理丟了面子不說,更會讓王家蒙羞。
所以,他又奏了一段十面埋伏,這十面埋伏講述的就是,當時項羽被大軍包圍時走投無路的場景,從列兵點將,到埋伏廝殺,再到最後項王敗陣烏江自刎。
可以說,十面埋伏,不僅僅是勝利者的歡快的號角,還有失敗者非凡的氣概。
沈康最後一拜,是對眾人的尊重,吟誦的這首詩,是杜牧所作,借用文中意思告訴王允理,今日輸了並沒什麼大不了的,來日捲土重來誰勝誰敗還是未知數。
沈康的琴藝毋庸置疑,可是他所表現出來的氣魄與胸懷,卻更加令人稱道。
王愔不由得一拍桌子,贊了一聲:「好!」
王愔自來喜怒不形於色,更教導王麓操要有士族風度,今日卻對沈康刮目相看。
當年初見之時,只覺得沈康是個進退有禮,聰明善學的寒門子弟,即便後來聽王麓操多次提起沈康的不凡,也沒有今日親眼目睹來得震撼。
尤其是她這一身洗得發白的儒衫,更是讓王愔覺得,沈康克勤克儉,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眾人面對沈康,無不讚許。
可這一切在王允理看來,卻是比讓他被烈火焚身更難受。
他怒而大罵道:「卑鄙小人!拿我來做墊腳石,你膽子不小!這枚玉佩我今日就是給了你,你敢要嗎!」
說著,他將玉佩從身上解下來,遞給沈康。
江柳愖笑著道:「王公子,沈三給足了你顏面,你卻不要,今日是你屢次挑釁在先,偏要與我們比試,立下賭約,沈三贏了你有目共睹,便是要了,你又能如何!」
王允理輕哼一聲,抽搐著嘴角,笑問:「是嗎?那麼,姓沈的小子,你來拿吧。」
王允理打定了主意,沈康絕不敢要這玉佩。
他敢要,就是得罪王家人,這樣的後果他一介寒門,承擔得起嗎?王家人滿庭玉樹,上至六部,下到州縣,都有無數人脈,他沈康敢用自己的未來做賭注,接下這枚玉佩嗎?
他不敢。
絕對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