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起始(一)
踏著蜿蜒的小路一直向前。
四周所見的,只有仿若無盡般的殘骸。
鮮血在路途上肆意流淌,殘肢遍佈於房屋的磚牆,各式內臟零落的灑遍於四周,稍不注意,腳下便瞬間能體會到噁心的黏滑和破碎之感。
——要知道,在遊戲里可見不到這種景象。
雖然分級制度早已在全世界內廣泛執行,但是無論是那個國家都不可能容許這種超大範圍覆蓋式網路遊戲出現過多的血腥和暴力,一些難以打碼的東西直接被和諧,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稱作萌化度的東西——只要把那玩意開到最高,那麼就算在這種地方,眼中所見的也只能有一地的麵粉袋子和死掉的天線寶寶……
可是…..這裡並非是遊戲。
無論是從味道,視覺上的刺激,還有身體間的感受來講,楊洋都能貼身感覺到這裡的血腥和殘忍之意。
然而在他心中卻沒有任何的恐懼。
準確點來說,甚至連噁心之感都沒有。
內心一片平靜,就算望著如此扭曲的景色,某人卻感覺自己好像早已習以為常一般,情緒沒有任何的波動。
這並非是精神有問題,楊洋在長達二十餘年的歲月當中,已經無數次的確定自己只是個尋常小市民而已——如果按照他原來的本性,在乍一見到這種獵奇景色的情況下,就算不大吐特吐,起碼腿軟到走不動到是一定的,絕無法做到這種像是司空見慣的態度。
「所以說…果然是半魔化的原因嗎?」察覺到異樣感的某人看了看手部——上面已經隱約浮現出黑色的鱗片。「遊戲中只是掉落等級的異常狀態,到這裡卻成為了歪曲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感染嗎,要是有什麼能夠…..」
緊皺著眉頭的某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就見他從身上摸索了半天,然後從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了個鐵牌,用拇指輕輕抹去上面的血污。
『亞歷山大·楊·文森特,暗鴉騎士團一級士官,以此證明……..』
後面的字由於划痕太多,已經不可辨認,但是楊洋卻像是早已知曉一般,輕聲念道。
「以此證明此人已將生命獻於永夜,願在終結之時,能夠見證黎明的到來…..只是…..」楊洋按著這個在身上找到的唯一信物,臉上的神色卻越發的迷茫起來。「這東西怎麼會在我身上的?」
暗鴉騎士團這個東西他倒是知道,但那是在邪魔大範圍入侵之前才存在的組織,並且在邪魔入侵的不久之後就因為一場背叛而全軍覆滅了,那怕是在遊戲中,也只有主線曾經寥寥提過幾筆——
如果更準確點說的話,這東西就純粹為了豐富內容而填充進來的背景,在遊戲中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就算是剛才那段誓詞,也只是他意外在某個隱藏任務中得知的。
可就在剛才,某人就已經完完全全的確認過,自己此刻所身處的地方絕對是布羅薩克鎮,隸屬於紫荊公國的最北方,所有拉尼亞玩家的初始誕生處,也是邪魔先鋒們最先攻佔的地方,讓整個王國開始沉淪的最初一點。
「可在這個時間段里,暗鴉其實團應該覆滅的連渣都不剩一點了啊,而且….」楊洋將鐵牌揣回上身的口袋當中——他穿越前無穿著的那套工作服早已經不見蹤影,現在套在身上的只是一件破破爛爛,看不出原型的軍裝而已。「如果說這就是『我』身份的話也很奇怪——就算在這個世界里,因為一些原因暗鴉騎士團沒有覆滅,可是堂堂一級士官又怎麼可能是個連職都沒轉的平民…..」
然而就在某人越發迷茫的時候,在他的耳邊突然不丁的傳來了一陣低沉的嚎叫聲。
抬頭望去,這位才發現在自己出神的時候,這條不算長的路途已經走到盡頭,坍塌的土牆放眼可見,在分叉的十字路口旁豎立著一口半坍塌的枯井,一個銅質的公雞道標就在其上隨風旋轉——而某人也知道,既然見到這個標示,也就代表著自己的目的地已經不遠。
這種情況理應慶幸,但是楊洋卻看著不遠處的東西,卻瞬間汗毛倒豎起來。
原因也很簡單——在那個銅雞下面,一隻野獸正趴在銅雞的下面,俯首枕腿,似是小憩。
如果從外觀看去,這頭野獸大概擁有著狼的模樣,只不過曾經灰色的毛皮已然片片腐爛,而從下面還能看到鮮血淋漓的血肉,它那一雙通紅的眼睛正冒著如血般的光輝,死意瀰漫的瞳孔間正瀰漫著一種不詳的色彩,暴張的慘白犬齒突破了嘴角,一眼望去,自那尖銳的骨質上甚至還能看到未曾吞食乾淨的肉屑。
看似無比恐怖,然而在新手時期無數次跟其打過交道的某人一眼就認出了這是什麼。
濁海狼,雖然在眾多被污染生物中屬於微不足道的一個,但是因為其為數眾多繁殖能力極強的特性,仍然讓其成為了玩家初期主力的對手。
當然,對於楊洋來講,就算自己現在只是一個一級的雜魚,但是他自覺如果自己拼著再負傷一次的話,也能勉強殺死一個——原因無他,只因為在遊戲間太陽曆323到324的這一年中,他基本上就是一直和這玩意為伴,雙方也經歷了非常親密的血與骨,靈與肉,殺與被殺的交流,所以他也知曉對方一切的弱點。
不過也正因如此,他現在卻完全就不敢動手,甚至說在發現對方的同時,就小心翼翼的低伏於地,屏氣凝神,謹慎的不引起對方的注意。
「嘖,這可真是…..」某人輕輕握住從屍海中順來的長槍,十分苦惱的低語道。「麻煩啊……」
雖然只是最為低等的雜魚,但是身為被邪魔所污染的生命,濁海狼還是有一些獨特屬性的。
一是集群——只要看到了一隻,那麼在其周圍方圓數百米到數公里內,則至少藏有一個巢穴,以及少則幾隻多則上百隻的同種生物。
二是不滅惡意,擁有這一特性的生物在死亡時,會將怨念附著在殺死自己的生命身上,而那個被附身的倒霉傢伙將在長達兩個小時內變成一座明燈,無時無刻都將暴漏在死者同夥的眼前——甚至這個效果就算半神都不能豁免。
前者楊洋倒是不算太擔心,畢竟自己有足夠的把握快速殺死對方,它的同伴就算得到警示也很難在短時間內反應過來——而等到它們集結趕到的時候自己也早就拍拍屁股跑路了。
但重點還是第二個特性…雖然在穿越到這個地方之前,濁海狼這種低級怪物對於楊洋屬於一指頭就可以幹掉的小東西——縱使他早已經離開這個遊戲許久,但是在那高達150級的等級差距面前,殺死這玩意真不比捏死一隻蒼蠅困難多少。
只可惜的是,現如今他也僅是個被洗白的重傷號,縱然能利用長足的經驗極為勉強的殺死一隻,但是一旦面對三隻以上他就得立馬想辦法跑路,而這個數量一旦達到十隻以上……
那麼他該考慮的就不是什麼就職啊,凈化半魔啊,如何脫離這個世界啦這類的『小事』了,而是該仔仔細細的想一想自己的臨終遺言究竟該怎麼寫了….
至於先行繞過去嘛….倒也是可行——與足夠噁心的特性相反,濁海狼的戰鬥力和警惕性倒都算不上多高,儘管它依舊保有著野獸的直覺,然而身為狼類的敏銳嗅覺在感染的那一刻起就消失殆盡——至於它眼中冒著的紅光也只是一種裝飾而已,還遠沒達到進化出熱能視覺或者生命追蹤之類的玩意。
但是對於楊洋來講,那頭該死的畜生旁邊,卻有一個他勢在必得的玩意。
——通往就職地的鑰匙就藏在那個不起眼的銅雞之內。
要是放棄的話,某人不覺得以自己這等級還有傷勢能在未就職的前提下能夠成功獲得解除半魔化的物品,不,應該這麼說——他連平平安安活著走到那地方都很懸……
「所以說只有上了嗎?」無奈的低言一聲,某人握緊手中標註為垃圾等級的長槍,感覺手心逐漸滲出一片冷汗。
如此的忐忑不安,如此的猶豫不決……
這並非是懦弱,如果這是在遊戲里,他早就衝上去了——對於玩家來講有便宜可占命算什麼?大夥一向是拿繩命當消耗品來用的,那句老話說得好,只要利潤足夠大不了20分鐘后又是一條好漢——
可是在此處,無論是周圍的景色還是身體的觸覺,乃至那自蘇醒以來從來不曾間斷的痛楚,都在時時刻刻的提醒著他,這絕非是遊戲,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現實。
命可只有一條,沒了的話就真沒了啊…
時間就這麼在躊躇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在猶豫良久后,某人還是像終於下定決心一般,猛然抬起頭。
該死的,拼了!
半魔化的侵蝕可不等人,與其在到達時限后窩窩囊囊的死去,還不如現在拚死一搏——
手中握緊武器,楊洋從地上爬起,望著那隻似乎也感受到了危機,正警惕四處張望的怪物,低下頭,俯下身,繃緊肌肉。
在這一瞬,楊洋似乎產生了一種錯覺。
恍惚間,他彷彿又回到了那個紅遍世界的遊戲當中,重新做回了那名雖然在眾多玩家中不算多高端,但起碼也耗費心血,精心培養多年的角色。
力量逐漸達到了極點,細小的傷口在積蓄之下片片開始崩裂。
緊接著,抬頭,握搶,暴起衝鋒——
轉眼間,數十米的距離轉瞬而過。
長槍與身側劃過一道宛若半月般的弧線,銹跡斑斑的槍尖帶著一抹晦暗的閃光,朝著對方頭顱直劈而下!
而在此刻,眼前的野獸卻好似如若未覺一般,才剛剛抬起那張近半腐爛的腦袋——
槍刃撕開皮毛,刺入血肉,最後直貫……
瞬間感受到武器似乎是撞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
「鐺!」在下一秒,耳邊才傳來金鐵交鳴的聲音。
「切,果然因為重傷狀態,反應差了一些嗎。」看著架在自己槍尖上的利爪,再看看對方已經被劃開了一半,越發猙獰的狼臉,楊洋不甘的冷哼一聲,腳尖一用力,瞬息抽身而退。
並非是他不想乘勝追擊,而是……力有不逮。
——在力量的極端差距之下,僅僅因為剛才的那下撞擊,楊洋半邊身子就已經不斷傳來麻痹一般的酸痛感,手握長槍的那隻手臂輕微顫抖,而在那柄質量本身就不咋地的武器上,甚至出現了片片細微的裂痕。
說到底,濁海狼就算再怎麼低等,換算成級數的話至少也有著3級的能力,力量和敏捷上更是有著野獸種群的加成,如果選擇硬碰硬,那麼只有白板屬性的楊洋絕對不是對方的對手。
更何況…他現在還是全靠著聖靈之髓液壓制的重傷狀態。
「只是誰說非得和你硬肛呢….」勉強止住肌肉的顫動,楊洋一邊嘗試著重新握緊長槍,一邊咧開嘴,小聲的低語著。「老子那150級的經驗可不是吃乾飯的啊….「
在身前幾米的距離之外,受感染的怪物上身低伏,染滿血污的狼臉緊盯著楊洋,雖然因為驟然受創,它還不太敢冒進,但是那雙深紅的眼中卻透漏出一種非常擬人的恨意以及…….迷惑?
——所以說半魔化的狀態總歸是有點好處了,已經被徹底污染的楊洋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墮落的氣息,在這種低等怪物的眼中,眼前這個突然攻擊自己的傢伙並不是什麼活著的生靈,而似乎只是個精神有問題同類。
但是這種錯覺終究持續不了多久,很快的,野獸就認出了眼前的『同族』本體究竟是什麼東西,長滿層層疊疊尖牙的大嘴隨即張開,從腐爛的喉嚨中,傳來一聲滿是瘋狂與嗜血的嘶吼。
楊洋從那種姿態中瞬間了解,眼前的怪物即將發動攻擊——
「呵,來的好啊!」感受著似曾相識的感覺,楊洋感覺渾身上下的血液在一種莫名感覺下逐漸沸騰。「老子剛好順便送你歸西!」
野獸四肢用力,僅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跨越了數米的距離,剎時飛撲而至!
在楊洋的眼前,鋒銳的利爪閃爍著攝目的寒光,甚至在他的鼻尖中,已然能聞到那來自骯髒巨口中的,灼熱且惡臭的氣息——
死亡近在眼前?
不,是機會終於到來!
楊洋手持即將解體的長槍,不閃不避,獰笑著,大步向前撞去!
短短几秒后,兩者再度相交,而金鐵之聲也再次交鳴!
在下一秒,其中一者就猶若迎面被巨力所撞到一般,倏然地被狠狠擊飛出去。
令人意外,不…..應該說是在意料之中的,被撞飛的並非是重傷弱勢的楊洋,而是無論等級還是力量都高出一截的…濁海狼。
「看來在屬性無法達到的情況下,強行使用高等技能還是對自己身體傷害太大了些嗎。」剛剛擊飛對手的楊洋低哼一聲,費力的拖起一隻手——從遠處望去,他握有武器的那條胳膊赫然正向著一個不正常的方向歪曲。「嘶,疼死了……操他媽,這果然是現實啊……」
骨骼破碎,肌肉撕開的巨大痛楚時時刻刻刺激著神經,要是不久前,楊洋恐怕早就在這種超出常人的劇痛下涕淚橫流的昏迷過去了——只是在如今,他卻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在這種情況下依舊保持著清醒。
大概是感覺早已在持續不斷的微弱疼痛下麻痹了吧,再加上半魔化的影響,這才讓幾小時前還是個平凡市民的某人仍然奇迹般繼續站立於此。
在他的不遠處,被擊飛的濁海狼仍舊不斷的想要重新站立,可卻每每都在起身的那一刻起,便轟然倒下。
「不用掙扎了,脊柱近乎被打斷,就算以你們的再生能力也活不了多久的。」楊洋咬著牙關,強忍住觸動傷口時傳來的劇痛,彎腰拾起已經斷成兩截的武器,然後低聲念叨著。
垂死的野獸眼中儘是疑惑不解,不過楊洋可沒有那個體力和心情好心到為它做出解釋——何況就算說了對方也聽不懂。
艾倫塔爾槍術,傳承於狂狼一族的秘藏槍法,招式雖然奔放但是極善於借力打力,細節上和現實世界中的太極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楊洋還是在機緣巧合之下,完成了一個足以稱得上是漫長的任務鏈,才幸運的得到了這一門傳承。
而在剛才的那一瞬間,他也正是利用其中的招式,在槍鋒與狼爪的短暫相交時,霎時間逆轉槍桿,以一種常人無法想象的角度再抽出一記重擊,利用怪物本身的力道,直接擊飛了對方,順便打斷了相對脆弱的脊樑。
只可惜的是,所謂的四兩撥千斤終歸還是得架立在有四兩的前提上,而只有一級的楊洋…..恐怕連零點一兩都沒有,再加上是在壓根沒有習得技能的前提下使出技巧,廢了一條手臂也不足為奇了。
「還好我記得就職地點裡有個治癒選項,要不然這可真就成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了啊…」大概是已經漸漸習慣,楊洋現在反而不覺得手臂是那麼疼了。「那麼接下來需要解決的是——「
抬起頭,望向仍在不斷掙扎,垂死喘息的野獸。
大概是被在臨死前終於獲得了一絲清明,楊洋居然從那雙本該空無一物的眼睛間看到了一絲對於生命的流連和不舍。
蹣跚的向前挪到幾步,盯著那雙充滿祈求之意的瞳孔看了幾秒,某人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用仍然完好的手臂高高舉起殘槍,然後……用力紮下。
「您擊殺了濁海狼(普通),獲得3點經驗,現在經驗值3/38」
鮮血頃刻噴涌而出,伴隨著系統的提示,楊洋恍惚間突然感覺到,似乎有什麼極為冰冷的東西在不經意間悄然附著在自己的身上。
不滅惡意,那是混沌生物最後的掙扎,就算死去也要拉你一同進入深淵——
「饒它一命確實能免於受到這個效果,但是恐怕這傢伙劇烈的心靈波動只會吸引更多的敵人,所以說現在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了嗎……」楊洋瞟了一眼面板上深紅的異常狀態,無奈的低嘆一聲。「不過等他們趕過來至少需要十五六分鐘,再算上追趕我的時間,應該…還能勉強來得及進入就職地點。」
跨過還在細微抽動的屍體——楊洋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對方,這種低級野獸類怪物可不會爆出金錢和裝備之類的東西,唯一值錢點的就只有其身上本身的素材,可某人如今也沒那工具和功夫去剝取。
費力的走到那個信標之前,楊洋將僅存的那隻手探入公雞的背面,按照記憶中的方式依次擰開了幾處難以察覺的細小機關,然後再將那個褪色的雞冠用力向下一掰,伴隨著一聲微弱的咔嚓聲,雞腹處打開了一個小小的暗箱。
——在其中,一張陳舊的黃色符紙,以及一把晶瑩剔透的小劍正靜靜的躺在那裡,上面還覆蓋有一層厚厚的灰塵,昭示著其它們在這個狹小空間中所經歷過的漫長時光。
「果然,首位觸發任務的獎勵還在。」看到渴望多時的東西近在身前,楊洋臉上也終於露出了一種釋然的笑容。
可就在他伸手欲取的時候,在他的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個細弱蚊蠅的聲音。
「那個…那位好…好人大哥,不好意思,請,請問能救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