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4章 最後一面

楊田田的百天宴席過後，大部分的人都走了，老金，方亮，春桃，包括馬二愣子也回到了娘娘山。

但是彩霞沒走。

彩霞這次回來，除了吃孫子的酒席，還有一個更大的願望，就是把兒子天賜，兒媳，孫子，還有念寶一起帶走，到國外去。

她開始跟男人商量：「進寶，天賜跟念寶必須要出國，必須要接受國際化的教育，只有這樣才能為將來接手公司做準備……。」

楊進寶卻嚴重不同意，生氣地說到：「準備個毛！我當初用一把殺豬刀發家，做準備了嗎？老子就沒上過大學，不照樣領導千軍萬馬？

大學生咋了？博士碩士咋了？出國深造又咋了？不照樣做我的員工？」

彩霞說：「你這是抬杠，你落伍了，人的能力應該跟國際接軌，反正我決定了，非帶他們走不可。」

楊進寶一拍桌子說：「隨你，咱倆說不管用，孩子答應才行。」

於是，彩霞的眼光就瞅向了三個娃：「天賜，小鳳，念寶，你們覺得呢……我在國外已經購買了別墅，給你們準備了地方。」

楊天賜說：「娘，我不走，我走了，蔬菜工廠咋辦？這幫子工人咋辦？」

「放心，你爹會派人接手的，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娃兒想啊，孩子到國外接受教育，是很好的。」

「娘，我不去！！」

「你嘞？」彩霞問小鳳道。

「娘，天賜去哪兒，我去哪兒，我是他的女人。」

「那你嘞？」彩霞又問念寶。

念寶說：「我哪兒也不去，這兒才是我的家，亞倫的墳在這兒，我要跟他一輩子。」

三個娃都不想出國，彩霞感到非常失望。她只能嘆口氣說：「你們好好想想吧，別人盼著這個機會，還沒有呢，你們手到擒來，卻不知道珍惜。」

的確，現在流行出國熱，好多有錢人都走了，很多明星也是，在國內撈錢，到國外享受。

楊家從前沒條件，現在是唾手可得。

她搞不清為啥楊天賜跟念寶會捨不得。

彩霞沒打算立刻回去管理國外的生意，她在等，等著幾個娃娃回心轉意的一天。

這段時間，整個娘娘山恢復了正常，貓兒鎮也恢復了正常。日子像白開水一樣平淡，兩邊的山民依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接下來就是過年，眼瞅著年關越來越近，黃鷹的判決書也下來了。

他被判了死刑，過完這個年的正月十五執行。

當小鳳娘聽到這個噩耗以後，女人再次尖叫一聲：「親啊，你終於要走了……。」白眼一翻，就暈死了過去。

楊進寶決定，要為黃鷹做最後一件事，所以，他帶上人開車去了山那邊的啞巴女人家。

再次見到那個啞巴女人的時候，楊進寶發現她還住在哪兒。

土房子，茅草屋，家裡已經沒別人了，只剩下了她自己。

女人已經大肚子了，懷孕差不多五個月，顯得特別笨拙。

楊進寶看到她剛拖兩桶水回來，正要倒進水缸里，於是趕緊過去幫忙。

啞巴女人認識他，上次去貓兒鎮，見過他一面。

啞巴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沖他回眸一笑。

楊進寶幫著她把水倒進水缸里，大聲問：「我是楊進寶！娘娘的那個？」

「啊啊啊！」啞巴女人點點頭。

「啞女！你還好吧？」

「啊啊啊。」她繼續點頭。

「我這次來，是要接你走的，我在縣城幫你買了一套房子，還幫你請了保姆，你到哪兒去養胎吧……！」楊進寶故意將聲音提得很高。

這次啞巴女人卻搖搖頭：「啊啊！！」那意思是說，俺不去。這兒才是俺的家。

「你不去不行啊！我答應過黃鷹了，要幫著他照顧你們娘兒倆的，田海平死了！你必須要有人照顧！！」

啞巴女人一聽，手裡的盆子掉在地上，眼睛里就湧出了淚水。

她當然知道田海平已經死了，男人的屍體已經被拉回到了鳳凰山。

現在的她孤身一人，仍舊不想離開。

當初，她就是在這兒跟田海平認識的，男人也是在這兒讓她得到快樂的。還在她的肚子里播了種子。

這是他跟她的愛情結晶，她要把孩子生下來，延續田家的香火。

楊進寶上來攙扶她，女人卻把他推開了。

楊進寶沒辦法，只好沖身後的四個保安使個眼色，四個保安一撲而上，把女人強制拉上了車。

啞巴女人一個勁地掙扎，眼巴巴瞅著自己的房子，戀戀不捨。

可汽車還是開走了，離開了那個孤獨的家。

楊進寶首先把啞巴女人拉到了H市，讓她見黃鷹最後一面。

這一次，楊天賜也陪著爹老子來了，看望一下黃鷹。

鐵籠打開，黃鷹的手上跟腳上戴了鐐銬，非常的沉重。

他走路也一步一挪，腳步蹣跚，腳下的鐵鏈稀里嘩啦亂響。

一屁股坐在鐵柵欄的那邊，他也瞅到了楊進寶。

楊進寶發現黃鷹的頭髮被剃光了，鬍子也颳了，顯得很精神，於是點著一根煙，遞給了他。

黃鷹隔著鐵籠拿過煙頭，猛烈抽了一口，嘿嘿笑了：「我就知道，臨死前你會再來見我一面。」

楊進寶問：「你還好吧？」

黃鷹說：「好，吃的好，睡的香。」

「你在裡面，他們有沒有虐待你？」

黃鷹吐一口煙圈：「有你在關照我，沒人敢動我一根手指頭。謝謝了……。」

「你覺得這樣死，值不值？」楊進寶又問。

「沒啥值不值的，我活的很瀟洒，想幹啥幹啥，無拘無束一輩子，比你舒服。」

楊進寶微微一笑：「的確，我這輩子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一天，都是在為別人活著。」

黃鷹說：「你很偉大……可活得太累，其實你才是該死的那個。」

楊進寶說：「是，我的確該死，可老天不收我，咋辦？」

黃鷹跟楊進寶一字一句搭話，楊天賜根本聽不懂。

高手過招，只有高手了解對方的套路，明白話里的意思，這就叫英雄識英雄。

楊進寶說：「當初殺人的時候，你就沒有愧疚感？」

黃鷹說：「沒有，我殺人從來不問道理，這個世界上沒有規定，誰就該死，誰就必須活著。誰對我不利，我就殺誰，年輕的時候，死在我手裡的人就不計其數。」

「正因為你這個脾氣，所以田大海也攆著你學，最後走向了不歸路。他的死，你有一定的責任……。」

黃鷹說：「對，我承認我錯了，這不已經得到報應了嘛？你還想咋著？楊進寶，你今天來，不是專門看我笑話的吧？特意看我倒霉的樣子。」

楊進寶說：「不是，我來是跟你道喜的。」

「道喜，喜從何來？」黃鷹驚訝一下。

楊進寶沖著門外拍拍手，身後的鐵欄就被打開了，一個女人挺著大肚子走了進來。

黃鷹仔細一瞅，眼淚撲簌簌流下，他終於明白楊進寶來幹啥了。

啞女已經懷孕了，他來告訴他，田家有后了。

「啞女！啞女！你懷的，可是我孫子？」黃鷹問。

「啊，啊啊！！」啞女打著手勢，流著淚瞧著黃鷹，還指指自己的肚子，指了指黃鷹。

那意思，沒錯，這娃就是你們田家的，田海平留下的種。

黃鷹立刻老淚縱橫，竟然撲通沖啞女跪了下去，也沖楊進寶跪了下去。

他的腦袋磕在地上砰砰響，竟然劇烈嚎啕起來。

「楊董！進寶大侄子，我服你了，真的服你了……求求你，幫著我照顧啞女，讓他把娃生下來，照顧他長大，我九泉之下也會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黃鷹說完，繼續磕頭，楊進寶卻把手伸進鐵欄，將他攙扶了起來。

他說：「黃叔叔，你放心，我這次來，就是想你走的安心一點，有后了你怕啥，死去的人，生命得到了延續，所以不會留下任何遺憾。

你放心，我會照顧啞女的，也會幫你養孩子。這娃生下來就姓田，會繼承你的香火。

碰到合適的，我還會把啞女嫁出去，讓她幸福一輩子……。」

黃鷹擦擦眼淚，說：「我信你，你是好漢，是人傑，一定會說話算話。我沒遺憾了。」

楊進寶說：「這是咱倆最後一次見面，行刑的那天，我就不送你了……告辭！」楊進寶說完，領著啞女走了。

啞女回頭瞅了黃鷹一眼，發現老頭子在渾身發抖，他是激動得。

楊天賜在最後，剛要邁步走出去，黃鷹卻叫上了他：「後生，你留步。」

楊天賜問：「你……想幹啥？」

黃鷹說：「搶走你兒子，真的對不起。」

楊天賜說：「沒事兒，都過去了，你不是沒傷害他嘛？」

黃鷹說：「我喜歡你的娃，想收他做徒弟，可是沒有機會了，因為我很快就要死了，那本拳譜，我已經交給了他，接下來我給你練一遍，你悟性高，能記住多少算多少。

你的娃，我家的娃，將來都會學會這套拳，你一定要幫著我傳承下去。」

楊天賜點點頭，他無法拒絕一個將死的老人。

果然，黃鷹在鐵籠的那邊舞動鐵鏈，將鷹爪功的全部招式演練一遍，教會了楊天賜。

招式收住，他又傳授了他心法，最後才沖他深深一揖：「拜託了……。」

說完，老頭子走了，跟著兩個獄警，進去了看守所的那邊。

不知道為啥，楊天賜也有點想哭，他還真分不清黃鷹是好人，還是壞人。

經歷的不同，生存環境的不同，造就了千萬種不同的人性。

在普通人看來，黃鷹是個大魔頭，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但是在他本人的心裡，不知道自己多正確。

俗話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俗話又說無毒不丈夫。

俗話說：好馬不吃回頭草；可俗話又說：浪子回頭金不換！

俗話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可俗話又說：有仇不報非君子！

俗話說：男子漢大丈夫，寧死不屈；可俗話又說：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

俗話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俗話又說：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俗話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可俗話又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俗話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可俗話又說：開弓沒有回頭箭！

俗話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可俗話又說：狹路相逢勇者勝！

自古以來，做人都是很矛盾的。

啥話都讓他們說了，那又讓黃鷹說啥……？

他就那麼糊塗而來，糊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