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舊時
永樂十一年(1413)七月
三更的更鼓聲劃破京城的寂靜,遠遠傳來驚覺的犬吠,此起彼伏了好一陣。暗黑的夜空下沒有一絲光亮,四周伸手不見五指。整個城市都在沉悶中熟睡。
吠聲漸漸消停,天邊又劃過一道閃電,夾帶一串彷彿貼著地面滾滾而來沉悶低吶的雷聲。遠遠的,一個黑影在閃電里騰空而起,眨眼之間又隨著閃電的消失歸隱在了屋牆之間的暗影里,再一道閃電劃過的時候,黑影已近到城樓之上,越過這座城樓就是戒備森嚴的皇宮。可是今晚,城樓上除了幾面垂頭喪氣的旗子,連個鬼影都沒有。這有點不正常。黑影似乎有些躊躇,他貼在城樓的磚牆上警覺地注視了皇宮很久,才在另一道閃電結束之時從城樓上一躍而下。
黑影對皇宮中的屋舍分佈似乎了如指掌,他時而像夜貓在屋頂上碎步緩行,時而像獵犬急竄在假山花叢之間,時而又大鵬展翅般躍過一道道院牆。如此這般猶如無人之境地行進了好一會兒,黑影終於在翻進一座小院后停了下來。
黑影靜立在院子中央默默注視著正前方的一排屋子,屋內昏暗的燭光搖搖晃晃地映射在這間屋子的整面門窗上。黑影久久停留在原地,直到一道閃電后的驚雷在頭頂炸響,他抬頭看了看天色,這才讓人看清,原來這是個一襲黑袍裹身,二十五六歲模樣的俊俏男子。此時男子劍眉星目下一臉的急切焦躁,眼見暴風雨就要來臨,他稍作猶豫,就貓著腰緩步急行到對面的房門口,在附耳貼門傾聽片刻確定屋內有正常聲息后,他輕輕在房門上叩了三下。
門響之後屋內有過一瞬的寧靜,緊接著安靜的四周突然爆發出一串尖銳凌厲的嗖嗖聲,伴隨這讓人心驚膽戰的呼嘯聲而來的,還有刺穿門窗雨點般密匝猛烈的一隻只亂箭。男子反應奇快,接連急速向後幾個翻滾跳躍,有驚無險的避開了這一波弓箭的攻擊。就在他身子剛落地立穩之時,第二波穿窗而出的弓箭來勢更猛,男子見狀身體一個旋轉,身上的黑袍徒然張開猶如一面鐵扇將近身的弓箭盡悉掃落在地,與此同時,一把二尺見長的彎刀也已握在了男子手中。
狂風驟雨般的弓箭還在一波波來襲,男子一面利落的把刀在手左右橫掃,一面不斷向後退閃。此時以他的身手和立身之地完全可以輕鬆避開這些弓箭越牆而逃,但他似乎並不急於離開這個兇險之地。他擔憂的眼神一直沒有離開過對面屋子,他不退反進,一直在伺機想殺進那間屋子裡去。
又是一道閃電驚雷越過頭頂,豆大的雨點開始急灑而下。就在男子蓄勢準備沖向屋子之際,對面的門窗盡相打開,十幾個手執與男子相同彎刀的黑衣大漢從屋中紛紛跳了出來,他們一出來就把男子團團圍住。雨越來越大,已經從雨點變成了雨柱,打在人臉上生生作痛。院子里沒有人在乎這如期而至的大雨,所有人都警惕戒備地緊盯著對方,就連老天也知道一場慘烈廝殺即將拉開序幕,於是很配合的又打了個響雷。在這震耳欲聾的雷聲里,男子雙手握刀一聲大喝先發制人砍向他面前的敵人,黑衣大漢們也毫不示弱一擁而上,風聲雨聲、刀劍聲吶喊聲,頓時充斥在這個小小的庭院里。
面對人數眾多的敵人,男子卻能進退自如,沉著冷靜的臉上毫無懼色,他下手的每招每式都兇猛狠辣。而這十幾個黑衣大漢卻似乎個個心生膽怯,他們心知肚明面前要對付的這個人是誰,武功有多高,他們有無勝算,人人心下一衡量,當失敗的結果早早就被預知到后,他們的出手自然就是畏手畏腳的。於是,只一炷香的工夫,在男子橫砍豎劈的凌厲攻勢下,黑衣大漢一個個相繼倒下,剩下為數不多的幾人也是無心戀戰。
就在此時,一聲清脆的哨音刺破雨幕傳到人們耳中。男子心中一驚,知道這是有人在通知這幫黑衣人改換行動方式,雖然不清楚他們會做怎樣的調整,但他也明白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於是他不再戀戰,揮刀狠狠砍向離自己最近的一個黑衣人後,趁他慌亂躲閃之機腳下用力一點,身子就騰空躍起,他在空中一個前空翻,腳尖剛好落在一個黑衣人頭頂,借著這個支撐,他腳下用力再次拔起,身體像箭一樣射進了那間屋子開啟的一個窗戶。
屋子正中桌上點的蠟燭還燃著,燭火被男子帶進的風打得左右搖晃,昏暗的燭光下,男子一眼就看到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幾個宮女,血已經在她們身下浸開,暗紅的顏色刺得男子眼睛一澀,他衝上去逐一翻看這幾名宮女的容貌,當最後一名被他也看清時,他重重吁出一口長氣。可這時肩上一陣吃痛,原來趕進屋來的黑衣人趁他分神之時,從后偷襲一刀砍在了他的肩上。此時男子回過神來卻無心再戰,他揮刀一擋,藉機縱身一躍跳出窗外,跟著腳尖用力整個人就跳上了院牆。
「你們把楚佩藏在了哪兒?」男子站在高高的院牆上望著下面幾個蠢蠢欲動的黑衣人問,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冷冷地穿過雨霧直入黑衣人耳膜。
「想找那個賤婢,去北門問紀大人吧。」
黑衣人話音未落,男子身影已如利箭向北邊射了出去,幾個黑衣人也緊隨其後蜂擁而起,頃刻間,所有人都湮沒在滂沱的大雨里。
北門此時燈火通明,似乎早就預知到男子會大駕光臨。大雨中,城樓上下五米一個列著兩隊人馬,這近兩百個如同剛才裝束的黑衣人,個個一手握刀一手執火把站在那兒任憑風吹雨打卻是紋絲不動。而城門正上方端端正正立著一個五十來歲著裝華麗面色陰暗的男人,他身旁一左一右有兩個黑衣人為他一人撐傘一人手執火把,時明時暗的火光下,男人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疾馳而來越來越大的黑影,黑影逐漸由遠及近,男人嘴上的八字鬍往上一揚,嘴角慢慢展露出一個得意的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