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突入回憶(三)
高品軒儘管能夠看得到陽寒麝尚抵擋得住,甚至可以說是遊刃有餘,可心依舊提的老高,他決不允許陽寒麝受到哪怕一丁點的傷害,而如今,他已經要把朱雪槿恨到骨子裡了,他是不明白何以陽寒麝要如此信任一個女子,還要到這種地步。即使相隔有些距離,高品軒卻未看在眼中,而是三步並作兩步,在榮天瑞忙著抵擋弓箭之時,躍入東海之中,向著陽寒麝的船隻奮力游去;他一生之中最大的使命,就是守護陽寒麝,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儘管這弓箭並未對船上的人造成任何太大傷亡,有的只是輕微擦傷,但這船卻因弓箭的深入而逐漸進了水,再無法支撐。見狀,陽寒麝果斷對著一側仍舊在死死抵擋的士兵們道,「我們準備棄船,這裡離碼頭不遠,我們於水中遊走回去便是。」
語畢,他一把將背後的朱雪槿攔著腰橫抱而起,在朱雪槿滿臉爬滿淚痕的情況下,毫不猶豫的一躍而下,噗通一下便落入東海之中。
朱雪槿只覺得下一刻,她整個人都泡在淚海之中,也嗆了好幾口海水。她一面死死抓著陽寒麝的劍鞘,一面以手臂攬著他的脖頸,感覺到自己一會兒下沉,一會兒又被陽寒麝拽上來;而身邊依舊有弓箭落入水中的聲音,除此之外,陽寒麝冷冰冰的聲音也響在耳畔,「抱緊我,別死在這裡!」
而如今的碼頭一旁,朱烈與榮耀已經發現了這詭異的一幕,且很快找到了弓箭發出處;朱烈留在原地指揮,而榮耀則親自帶領餘下的三國水軍,向著西南方急速而行;果不其然,在一處蜿蜒的山澗之處——這裡在碼頭是決計看不到的,有很明顯的視覺誤區——看到了五艘艨艟,呈橫一排列,正向著陽寒麝等人所在的方向發射弓箭,且見那速度與源源不絕的箭,該是早已備好,就等著這一刻了。
榮耀二話不說,指揮船隻上的士兵發動奇襲;艨艟上的殷國水兵並未注意到悄悄接近的榮耀軍,當他們完全注意到的時候,船板已經搭到艨艟之上,幾百個士兵沖了上來;而只擅長水戰的殷國水兵,手中並無太多近戰兵器,就這樣死的死、傷的傷;而榮耀則直接前往艨艟的機關室,將弓箭機關全數關閉,那射出的箭戛然而止,總算是讓碼頭上的朱烈微微鬆了口氣,如今,只望陽寒麝安然無恙才是了。
這五艘艨艟倒是按照朱雪槿與陽寒麝當初的意願,成功繳獲了;而殘餘下一些願意投降的殷國水兵,也都被帶回了碼頭上,將殷國此番的計劃說了出來。正如陽寒麝所料,他們當真是先遣部隊,得到的命令是,候命,若看到有戰船出海,即使擊沉,后馬上返航稟報。只可惜陽寒麝與朱雪槿,一開始並沒想到他們會躲在後方,當他們想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幾乎所有的士兵都棄船,遊了回來,落湯雞一般,唯一安心的就是,並沒有人員死亡,全數而歸;但遺憾的是,這幾艘船是白白浪費了。陽寒麝放下一臉愧疚的朱雪槿,接過她的劍鞘,收劍歸鞘;而朱雪槿則走到朱烈面前,紅著雙眼單膝跪地,對朱烈咬牙道,「爹,此番都是雪槿的錯,我願承擔一切責罰。」
「站起來。」朱烈的聲音極為低沉,眼見朱雪槿站起身來,他高高揚起手臂,一個重重的巴掌打在了朱雪槿的側臉上;那「啪」的一聲頗為清脆,朱雪槿整個人險些站不住,向一側倒了去;好在薛南燭眼尖,及時扶了她一下。
「朱伯父!」榮天瑞幾步上前,一面心疼的瞧著朱雪槿已經紅腫起來的側臉,一面對朱烈拱手道,「這次若說最後,我們也並無太大損失,畢竟還繳獲五艘艨艟……」
「那是因為榮兄及時帶兵前往支援,不然的話,別說這五隻艨艟,你們於東海之中,都不知會受到怎樣的危險;且若讓他們通秉殷國的大部隊,我們此行便是危險重重!」朱烈頭一次對榮天瑞說話也這般嚴厲,看起來是生了大氣了,「這一切若不是因為朱雪槿一意孤行,怎會落得如此地步!」
「天瑞哥哥,別說了,的確是我的錯,我該接受懲罰。」朱雪槿打斷了榮天瑞接下來想說的話,在薛南燭的攙扶下,重新單膝跪地,對朱烈恭敬道,「爹從前便教導我,行軍打仗切忌粗心大意,要多方面分析,一定要周全;可這一次,的確是我……」
朱雪槿話尚未說完,已經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氣提著自己的衣襟,生生把自己拽了起來;回頭詫異望著的時候,卻正見陽寒麝直挺挺的與朱烈相對而立,開口間,語氣生硬與冰冷,卻也帶著一點很難讓人察覺的愧意,「朱將軍,莫要再責怪朱雪槿,這次出行我的責任大過一切,若要責罰,定連我一起才是。」
高品軒上前一拱手,才要開口,陽寒麝已經一個冷冷的目光撇過去,讓他生生將話又咽了回去。朱烈見狀,哪裡又好說什麼,榮耀審問完一干殷國水兵,走了過來,稍稍化解尷尬道,「朱兄不必過於激動,如今既然大皇子一切安好,便也當得個教訓便是。這會兒眾人皆濕著身子,該讓他們去大營中換了乾淨的衣物,海邊風大,若著了風寒,怕是會影響整體的士氣。」
既然榮耀給了台階下,朱烈自然應允,與榮耀一起護送陽寒麝回大營的工夫,薛南燭攙著朱雪槿,與榮天瑞一道,默默走在後頭。待進了營地,換了乾淨的衣物,薛南燭卻見朱雪槿的臉龐已經又紅又腫;她是又心疼,又難過,可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最後,唯有默默的出去尋了藥膏來,一面以及其輕柔的手法幫朱雪槿塗著,一面眼圈都紅紅的,卻極力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我沒事,南燭,別擔心。」見薛南燭如此,朱雪槿笑著這般安慰道,儘管那笑容有些苦澀。
「朱將軍是姐姐的父親,怎的對姐姐下這樣重的手。」薛南燭就是無法想明白這一點,畢竟她從前與薛明世的相處模式,可與朱烈父女完全不同,「素日里瞧著朱將軍對姐姐百般寵溺,可今兒個……」
「你還小,不知這戰場上,輸贏與生死就在大將的一念之間,」朱雪槿抬手,摸摸薛南燭的頭,微微嘆了口氣,「今兒個如果不是榮叔叔及時帶兵繳獲那五艘艨艟,對於我們來說,便是大大的失利;而我們的失利勢必會讓敵方得利,屆時,若當真對上,便讓他們佔盡先機,這是戰場大忌。還有,爹這一巴掌雖重,可打在我的臉上,我卻知道,爹的心裡一定是更痛的,唉。」
「姐姐若成了大將,有朝一日,會變成朱將軍那樣的人嗎?」薛南燭歪著頭,眨著天真的大眼睛,這般問朱雪槿道。
朱雪槿不假思索的頷首,后答道,「會,爹便是我理想之中的大將模樣。」
「南燭知道了。」薛南燭用力的一點頭,后好像下定什麼決心一般,又對朱雪槿道,「日後南燭就好生研究醫理,若日後姐姐這般的打在了自己孩子的身上,南燭就幫他們醫治,盡量減少他們的痛楚,也讓姐姐的心不那麼痛。」
這番話聽在心中,暖暖的;朱雪槿拍了拍薛南燭的頭,儘管在各方面看來,她都是個小孩子,說出的話也帶著幾分幼稚,但就是讓她頗為安心,「好,那我便先謝謝南燭的這番心意了。」
「你們這姐妹倆的感情,還真是好的讓人嫉妒,」說著話的工夫,榮天瑞從外頭進來,手裡端正托著一荷葉盤;放於桌上,裡面是一些夏王宮之中曾見過的糕點。朱雪槿低垂著眼瞼不知想什麼的工夫,榮天瑞再度開了口,道,「這是大皇子特意賞賜給你的,大皇子待你,的確與他人不同;這些年,我從未見過他替誰說過話,也從未見過他主動保護過誰,尤其是女子。」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榮天瑞的語氣中不自覺的帶了幾分不明所以的意味;朱雪槿心中尚為剛剛之事頗感失落,這會兒自然便嘆口氣,搖搖頭道,「若不是我一意孤行,也不會連累大皇子至此。」
見朱雪槿依舊未恢復過來,榮天瑞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嘆息道,「這又與你何干,大皇子的任性你也是看到了,饒是你沒有提出這個想法,他已經成竹在胸,又那裡輪得到他人置噲。」
「大皇子並非任性,他很有自己的想法,」儘管帶著失落,但是提到陽寒麝,朱雪槿還是帶著幾分讚賞的,「並且懂得進退,他之所以一意孤行,是因為對自己的判斷有十足的把握,也因為對我的信任。只可惜,我終究還是讓他失望了。」
「好了好了,不說了,」榮天瑞搖搖頭,聽到朱雪槿對陽寒麝這般的評價,他的心裡極不舒服;自然,一方面來自於本身派系的支持,另一方面,只是見過幾面,說過幾句話而已,朱雪槿便對陽寒麝這般信任,他也的確有些吃味,「行軍時期難得有糕點,你快吃些吧。」
「我沒什麼胃口,天瑞哥哥代我謝謝大皇子吧。」朱雪槿說著,起身走到了塌旁,微微嘆了口氣,和衣而卧,背對著榮天瑞與薛南燭,此時此刻,終於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疼痛了。
*
朱雪槿也不知道自己迷糊了多久,似乎醒著,似乎又睡著;似乎聽到薛南燭在一側緊張喚著自己的名字,又似乎感覺她在喂自己喝葯。也不清楚多久之後,朱雪槿總算是稍稍恢復了意識,從榻上坐直的工夫,感覺身體虛晃晃的,嗓子又乾燥又痛,整個人好像被火燒著一般;正趕上薛南燭拿著銅盆從營外進來,瞧見朱雪槿坐了起來,薛南燭忙放下盆,緊張的跑了過來,先以手探了探朱雪槿的額頭,后扶著她再度躺下,還給她掖了掖被子,方才道,「姐姐著了重風寒,先好生躺著,我來給姐姐降溫。」
朱雪槿眼見著薛南燭跑前跑后的,將浸過冷水的絹布搭在自己頭上,她眨眨眼,開口間,嗓子尚沙啞著,「我又病倒了?這半年來也不知怎的,身子竟是這樣弱了。」
薛南燭一面吹著自己手中的葯碗,一面回朱雪槿道,「這並非是姐姐的身子弱了,而是之前的那道劍傷,使姐姐泄了身體內的元氣,再加上這幾日姐姐的心境很差,所以一直很難好轉。」
「這幾日?」朱雪槿當即身子一凜,后瞪大了眼珠兒道,「我已經病了幾日?」
薛南燭沒想到朱雪槿竟會有這樣的反應,回著話的工夫,膽怯的聲音都有些發顫,「算……算上今日,是第三日了。」
在這麼緊要的關頭,自己卻病了已經第三日了,而且對外頭髮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朱雪槿心頭一緊,又問薛南燭道,「那,現在戰況如何?」
「唔……」薛南燭想了想,搖搖頭道,「南燭只知道,姐姐昏迷那一日,朱將軍曾來過,再之後,軍營里的士兵越來越少。南燭日日守在姐姐床邊,甚少離去,只清楚這些了。」
「南燭你……咳咳,」因為心急,朱雪槿忍不住的咳嗽幾聲,震得整個身子都跟著痛了起來;薛南燭忙上前,一面幫朱雪槿順著氣兒,一面繼續聽其道,「現在趕緊出去瞧瞧,如今大營之中尚有誰在。」
「那姐姐你……」薛南燭對朱雪槿可是一百個不放心,眼神之中滿是留戀和不舍。
朱雪槿微微搖頭,道,「我沒事,你且快去瞧瞧如今的狀況吧,這個比什麼都重要。」
薛南燭無奈,唯有按照朱雪槿的意思,開始在偌大的軍營之中繞圈圈;不過走了半天,的確鮮少見人,待到了軍機營附近時,忽的聽到一聲冷冷的喝令「誰!」,薛南燭嚇了一跳,戰戰兢兢的回過身,發現陽寒麝正從軍機營中大步邁了出來;她是怕陽寒麝的,那是一種老鼠見到貓的恐懼,是天生相剋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