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你變了
老師的這一堂課倒是時光過的飛快,朱雪槿還未打回憶之中回過神來,老師已經和藹笑著拍了拍教桌,對著他們幾個道,「今日便講到這裡,大王給老朽每日半個時辰與兩位皇子的教導時間,還望兩位皇子能夠及時抵達,不要誤了時辰才是。」
老師便是這樣的人,即使是對著兩位高高在上的皇子,語氣之中雖有恭敬,卻並無卑微。陽寒麝、陽和煦與朱雪槿三個同時起身,對著老師拱手道別,餘光瞥見老師離去,朱雪槿這才立即回頭,對著陽寒麝想說什麼的工夫,忽的意識到陽和煦還在,唯有先死死咬著牙,只是恨恨的盯著陽寒麝,倒是一言不發了。
「找我做什麼。」陽寒麝冷冷瞥著朱雪槿,語氣之中也帶著諸多漠然。
「你自己心裡沒數么!」朱雪槿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句話。
一旁的陽和煦聽了,誤以為是兩人還在為昨夜之事而衝突,心中焦急的走上前來,對著陽寒麝拱手道,「大哥,昨夜之事,的確是和煦做的不對,還望大哥大人有大量,不要與雪槿計較了。」
陽和煦忽然的插在中間,讓朱雪槿一時間有些恍惚了;她忙搖頭,對著陽和煦道,「與八弟之事無關,今日我來尋夫君,是我二人……」
「閨房之事。」陽寒麝接過話來,同時,宣示主權一般的將朱雪槿死死鉗制在懷中,讓她如何都無法掙扎,若不是大力呼吸,怕是都要憋死了。
不過閨房之事四個字,卻像是一道驚雷一般,登時讓陽和煦無話可說。他訕訕笑笑,對著兩人拱拱手,后難掩失落的離了去。
眼見著陽和煦走的遠了,陽寒麝才鬆開手;他都不知道自己從何時開始,已經絲毫不討厭與面前這個女子距離如此之近。不過兩人明顯都沒有意識到這個事情,朱雪槿一拳重重的打在陽寒麝的胸口,被陽寒麝輕鬆的接下后,她咬牙切齒的望著他,開口道,「陽寒麝,你竟能容忍向崑崙一道同行?」
「看來你去了母親那裡,」陽寒麝這話說的雲淡風輕,好像在說著一件與自己毫無干係的事情一般,「不錯,我已經答應了母親,要向崑崙一道同行。」
「陽寒麝,你變了!」朱雪槿氣的渾身發抖,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氣什麼,或許是陽寒麝已經偏離了她想象的軌道,也或許是其他的什麼,她暫時還無法想得到的原因。
「那是因為我確信,你一定不會站在我這邊。」陽寒麝說著,目光冷冷的望向朱雪槿,「不是么。」
「我……」肯定不會站在你這邊幾個字,朱雪槿卡在了嗓子眼兒里;她咬了咬嘴唇,低了聲音,道,「我一直會站在和煦的角度,助他成王!陽寒麝,你別忘了,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夙願,也是我答應了天瑞哥哥的!」
*
比起在軍營中安逸養傷的日子,朱雪槿明顯更懷念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的豪邁。不過好歹有了薛南燭在一旁一直安心侍候,她的身子倒是比剛剛醒來侍候安穩許多,最起碼喉嚨不再那麼火辣辣的痛了,也恢復了不少氣力。約莫傍晚時分,一直安安靜靜的軍營忽的由遠及近的傳來大軍行走的趕路聲,朱雪槿提起一顆心,與薛南燭出營帳去瞧,但見軍中士氣大漲,遙遙望去,離此不遠的碼頭處,停留著數以百計被繳獲的艨艟。
看來此役定是大捷。朱雪槿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一個笑容,卻發現整齊的三國聯軍之中忽的自動讓出一條路,榮耀背著奄奄一息的榮天瑞,與一旁的朱烈和其身後的高品軒匆匆向朱雪槿的營帳而來——畢竟她身邊有閩國神醫之女薛南燭在,縱觀整個大營,如今能救得了榮天瑞的,唯有薛南燭了。
「天瑞哥……」朱雪槿獃滯的看著榮耀紅著眼背著榮天瑞從她身邊急急而過,忙對一旁薛南燭吩咐道,「南燭,快進去瞧瞧,無論怎樣,先保住天瑞哥哥的性命要緊。」
薛南燭用力點頭,后提著步子跟了進去;朱雪槿拉住朱烈,蒼白著臉色問道,「爹……這,天瑞哥哥這是怎麼回事?」
朱烈臉色鐵青,但聞後面跟著的高品軒帶著几絲愧疚道,「臣本與奮武將軍在敵軍內部進行突擊戰鬥,無奈奮武將軍為敵軍弓箭所傷,待臣發現之時,已是奄奄一息。」
「那弓箭不偏不倚射在了天瑞的胸口……」朱烈這才開口,語氣之中滿是悲涼,「如今,只望天瑞吉人天相,南燭姑娘能夠幫他撿回這條命……唉。」
朱烈自己說著,都直搖頭;在戰場上這些年,什麼樣的傷是華佗在世都無法挽回,他看得出。而如今,在他看來,榮天瑞正是這個狀況。朱雪槿陪伴朱烈這些年,如何能聽不懂他的話意;沒有再三的思索,她直接沖入了自己的營帳,轉身的瞬間,眼淚已經充盈眼眶。
而此時,薛南燭正在幫榮天瑞處理著胸口的傷口;她已經嘗試以白藥粉末迅速止血,且塗上消毒去腫的藥膏,不過似乎都已經晚了,榮天瑞的氣息已經愈發微弱,探其脈搏,已經逐漸的快要接近平息。薛南燭急的滿臉通紅,朱雪槿之前那麼急切的要自己保住榮天瑞的性命,可此時此刻,她怕是要辜負朱雪槿的一番心意了。
「南燭姑娘,怎麼樣,我天瑞……我天瑞可還能痊癒?還能上戰場?」榮耀已經猜到了那個最壞的結果,可是卻仍舊抱著一絲希望;儘管子嗣並不止榮天瑞一人,可唯有這大兒子最得他心,他對榮天瑞也是傾注了所有的心血與愛;此時此刻,要他如何能夠忍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
榮天瑞微微眯著眼,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漸漸變得模糊;但薛南燭那死死咬著嘴唇、啪嗒啪嗒掉眼淚的樣子看在他眼中,他還是微弱的開了口,對榮耀道,「爹……別,為難南燭了,孩兒,怕是不能繼續陪在您身邊……孝敬您了。」
「別胡說八道,」榮耀強迫自己要笑,可是本要揚起的嘴角,卻不自覺的下撇,身子都忍不住顫抖起來,「南燭姑娘可是薛明世薛神醫之女,哪裡有難得倒她的病症?你且安心候著,南燭姑娘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的。」
這麼大的帽子扣了過來,薛南燭心裡更難過了,卻膽怯的不知如何面對才好,唯有一面輕輕幫榮天瑞處理傷口,一面小聲的抽泣著;朱雪槿衝進來的工夫,尚嚇了榮耀一跳,見是朱雪槿來,榮耀擺擺手,依舊努力的擺著那張苦笑的臉,開口道,「雪槿丫頭不必擔心,天瑞不會有事,有南燭姑娘為他診治,一定會好起來的。」
薛南燭回過頭,正對上朱雪槿紅著的眼眶;薛南燭一下便控制不住情緒,起身撲到朱雪槿懷裡,嗚嗚嗚嗚哭的極為傷心;一面哭著,她一面言語不清的哽咽道,「南燭,讓姐姐失望了,天瑞哥哥……南燭怕是救不回來了。」
「什麼,你說什麼,我的天瑞——」榮耀的那最後一絲絲僥倖之心在此時此刻完全被澆滅,絕望鋪天蓋地的襲來;他似乎根本無法承受這個打擊,直挺挺的向後倒了去。外頭的朱烈聽到聲音,趕進來一瞧,忙對一側高品軒吩咐道,「快帶榮將軍去休息!」
高品軒受命,帶著一干士兵將暈倒的榮耀架走,朱雪槿又紅著眼安慰了薛南燭幾句,薛南燭可憐兮兮的頷首,后與朱烈一道,跟著暈倒的榮耀一起離了去,把榮天瑞剩餘不多的時間,全數留給了朱雪槿。
或許,這也正是榮天瑞想要的。
明明離榻上只有幾步的距離,朱雪槿這每邁出的一步,卻都好像耗費了所有力氣一般;待走到塌旁,跪坐好,朱雪槿的眼淚已經爬滿了臉龐。她伸出手,一面輕輕撫著榮天瑞的臉,一面開口輕聲說著話,眼淚啪嗒啪嗒的落在榮天瑞的身上。
「天瑞哥哥,你不必擔心榮叔叔,南燭可以好好照顧他;只是……你的這條命是我的,如今,沒有我的允許,你怎可……」
朱雪槿幾乎說不下去了,從出生以來一直到今時今日,她最痛苦的一刻,可能就是現在。如果可以剖開胸膛,她就可以看看,心是否在流血,是否刻了太多傷疤,不然,怎麼會這樣痛。
「雪槿,我不能保護你了,是我有負於你,也是我……沒有珍惜你努力保住的這條性命。」榮天瑞說著,眼神都開始有些渙散,但還是努力的集中在日漸模糊的朱雪槿身上,「可我尚有一事,想請雪槿你無論如何也要答應我。」
「天瑞哥哥,你說,能做到的,我在所不辭;做不到的,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做到。」朱雪槿說著,緊緊握著榮天瑞的手,第一次有了不想放開的衝動。
「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一定要保護八皇子。」榮天瑞長長的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話能夠清楚明白一些,畢竟如今,他的意識都開始離他遠去。
「雪槿牢記於心,至死不渝。」朱雪槿定定望著榮天瑞,卻發現榮天瑞的眼珠已經開始無法左右晃動了;只是嘴角努力的上揚,吐出一句漸弱的話——
「還有……臨死,都有你陪伴,真好。」
*
朱氏一門,總共四人,朱烈與朱王氏在前,朱雪丹與朱雪槿在後,皆盛裝打扮,在侍衛的帶領下,往保和殿而行;而行至之後,蜀國皇太子贏驥與太醫院首領太醫周祥瑞已經就座,夏王與王後端坐主位,正與他二人細細攀談;餘下幾個皇子,正好於蜀國皇太子贏驥與太醫周祥瑞的對面,八皇子陽和煦坐在最靠前的位置,一側是四皇子陽玄聖,還有幾個不相識的皇子,最後、也是距離夏王與王后最遠的位置,大皇子陽寒麝端正坐著,依舊如同平時一般面無表情。
朱烈四人分別行禮問安之後,被安排坐在了贏驥與周祥瑞的一側,正對著皇子的座位上。幾乎所有皇子的目光都被朱雪丹吸引了去,畢竟縱觀整個夏國王宮,長相比朱雪丹還要出眾的,鳳毛麟角;而且朱雪丹那本就楚楚可憐的模樣,更是讓人無法移開視線——唯獨陽和煦,一直笑意盈盈的望著朱雪槿,好像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唯獨剩下他們二人一般;再有一個,就是目不斜視的陽寒麝,從頭至尾沒有瞧朱雪丹一眼。
這難免讓朱雪丹有些傷心,畢竟女為悅己者容,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想讓陽寒麝看得到,可是陽寒麝卻從未看她一眼,真的是一眼都沒有看。朱雪丹忽的覺得有些心碎,曾經的畫面一點一點在眼前經過,她看到落著大雪的樹下,陽寒麝高高揚起大氅,替她擋下墜落的雪花;她看到荒蕪的御花園中,陽寒麝高高的走在前面帶領,她隱藏在他的背影之中,無比的安全……可這些,似乎都在離她而遠去,難道這一切都是虛妄、都只是她自己亂想,陽寒麝對她沒有一點感覺嗎?
朱雪丹落寞的表情看在朱雪槿眼中,朱雪槿微微拉了拉她的手,低聲道,「姐姐莫要多想,大皇子做事向來周詳,如今宴會上人這樣多,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著你,唯有他一眼不瞧,這樣的話,夏王便會覺得他不會為美色所誘惑,心下對他的好感也會增加幾分……」
朱雪槿這幾句強行解釋,也不知道是不是陽寒麝的真實想法;不過聽在朱雪丹耳中,倒是頗為受用;她輕頷首,同樣小聲道,「聽聞雪槿你這般說,我倒是想起了,大皇子曾對我說過,他在王宮之中並不受重視,但他想要靠自己的努力,來證明自己……」
朱雪槿無奈搖頭,這哪裡還用得著回憶陽寒麝說過什麼,只瞧現在的座位,便看得出了。陽寒麝怎麼說也是夏國的大皇子,夏王的第一個兒子,可如今,竟坐在距離夏王最遠之處,可以想見,就算他軍功赫赫,也是皇子之中最不受待見的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