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心理爭鋒
掩上門,杜玉清看著鄭挺父子笑而不語,心裡卻在飛速地盤算著,她眼下首要的事情就是找出那些信件的下落,其次要能全身而退,這兩項都不簡單,她少不得要訛詐一下他們,可是她要如何訛詐他們,他們才能相信她?又要從哪裡開始說起呢?
見他如此鎮定自如,即使老成持重如鄭挺也看不出絲毫破綻來,他不由得心裡越發沉重,知道城兒惹下的禍害終於蓋不住了,眼下這個背景深厚的年輕人對他們的事情已經了如指掌,他們卻輕易處置不得,自己幾十年辛辛苦苦開拓出來的功業不僅要毀於一旦,自己還要落下身敗名裂的下場,就是自己那些兒孫也無法逃出厄運,想到這裡,他看高西城的目光就有些怨恨,他不知道他怎麼就養出這樣一個白眼狼來。
高西城到底年輕,心裡藏不住事情,他問杜玉清:「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們的。」
杜玉清現在是多說多錯,於是避重就輕答道:「你以為你弄幾封信就可以嫁禍程大人了?程大人是簪纓之家,在朝廷哪能沒有自己的關係,託了幾個人到皇帝面前說說,皇帝不就下令徹查此事了?」雖然沒有明說,但她話里話外暗示自己就是來調查的特使。
耿家輝心裡怦怦直跳,他不知道小姐哪來的勇氣,他們現在身陷包圍之中,要怎麼出去還是個問題,小姐卻輕鬆地張口騙起人來了。
杜玉清轉身對鄭挺說:「事情的真相我們都知曉了,希望鄭大人迷途知返不要再錯下去。如果你配合,我可以向朝廷說明真相,盡量保你的家眷平安。」為了加重自己說話的份量,她補充說:「楊應寧楊大人是我的義父。」
楊應寧是他的義父?鄭挺不由地睜大眼睛,雖然他沒有和楊應寧打過交道,但楊應寧在西北的口碑讓他相信他的為人,而且,楊應寧因為妥善處理安化王謀反案的後續事情成功地贏得西北文武官員的一致稱譽,如今他又是朝廷炙手可熱的人物,由他背書這個年輕人說話的份量就更可靠了幾分,可是這樣他勢必就要捨車保帥了,他最後也會落到個失察和瀆職的罪名,官職肯定是保不住了,他真的要這樣做嗎?他張了張口,什麼話也沒有說不出來。他能說什麼呢?
高西城卻惱羞成怒,杜玉清這明目張胆地是要孤立他,他沖著鄭挺喊道:「他能保證?他保證的前提是我肯承認是我偽造了你的簽名,你說我會願意嗎?我就是死了,也會拉你們全家去陪葬,你就別做夢了。你還是先保證我們要站在同一陣營里才行。再說了,他拿什麼做保證?就憑楊應寧是他的義父?你是我親生父親,可在王法面前你敢拿自己的前提賭博去做擔保嗎?他現在不過因為人少,想要儘早脫身而在詐你的,枉然你活了這麼多年還不知人,竟然就想輕易相信他,可笑!」
鄭挺本來就是遊離不定的個性,他聽高西城這樣一說覺得很有道理,就朝杜玉清疑慮地看過去,只見他面上平靜無波,沒有絲毫被揭穿心裡的慌亂和尷尬,在著緊張而詭異的氣氛中反而顯得高深莫測。杜玉清沖著高西城輕聲說道:「如果你今天出不去了,你又拿什麼來危險鄭大人?」
鄭挺心裡一怔,對呀,如果城兒不幸今兒死在了這裡,指控他和安化王一起謀反的證據就埋在土裡了,他的家人不就安全了嗎?
高西城見鄭挺目光遊離,知道杜玉清這話打動了他那軟耳朵的父親,那始亂終棄的薄信之人準備犧牲他和杜玉清站到了一起去了,不由悲憤交加,為什麼他們犧牲的總是我?!他冷笑道:「你不是要替程炫君翻案嗎?沒有那些證據你怎麼翻案?你不如和我合作,我把證據給你,如何?」你會離間計,我難道不會?
杜玉清微笑了,輕聲細語道:「不需要了。你以為你不說,我們就找不到?」她認真地看著高西城,「你回來幾天,除了當天晚上來過一次鄭府,期間去過陝西咸陽衛所找過你的好朋友錢長意,去過你師父林隆進家裡探望過,還回到你的老家給你娘上過墳,其餘時間就躲著在自己的屋子裡沒有出來。我想你能放信件的也無非就是這幾個地方了。」她一邊說一邊仔細地觀察著他的反應,見他在自己提到他給老娘上墳時眼皮微不可見地跳了跳,心中便有數了。繼續說道:「不過,你這個人從小在惡劣的環境下長大,總覺得別人對你都有敵意因而疑心甚重,不會放心地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別人,哪怕是你最好的朋友,哪怕是一直很照顧你的師父。不,尤其是你師父還不同意你的行為,你已經把他老人家關在了什麼地方,更不可能把東西交給他的家人。」杜玉清觀察和調查過林隆進和高西城的感情的確很好,而如今林隆進失蹤了,杜玉清的判斷是高西城把他給關了起來,即使這樣他卻能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了一樣仍然面不改色地去看望他的家人,這說明高西城的心智既矛盾又冷酷,複雜多面。
鄭挺一驚,林隆進和誠兒不是一直情同父子嗎?城兒對林師傅看得比他還重,他真的被誠兒關起來了?
高西城不為所動,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杜玉清,好似鼓勵他繼續說下去似的。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你那些信件藏在你娘的墳墓里,因為她是你在這世界上最溫暖的依靠,你唯一相信的人。」
最後這句話一下把高西城徹底打垮了,他聲嘶力竭地叫道:「你這在蜜罐中長大的公子哥兒知道什麼?!什麼是溫暖的依靠?你在嘲笑我嗎?當我被人扔石頭罵做是孽種的時候,只有我娘護著我。我餓得有氣無力時是我娘把最後半個餅子留給我吃,我曾經發誓等我長大以後要讓我娘吃盡天下最好的美食,享受天下最榮耀的稱謂,可是她卻在我六歲的時候就死了,她是活活累死餓死的呀。你們這些人出生豪門的紈絝子弟,從來不知道吃飽穿暖,有家人陪伴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你們隨便動動手就能奪去我們奮鬥一輩子也夢想不到的職位,我那好大哥有什麼能耐,現在居然世襲百戶職位。你大哥杜文斌又有什麼本事?!他何德何能現在居然是一個游擊將軍,而我中了武舉還只是一個奴役一般的侍衛長。憑什麼?!」
「所以,你就鋌而走險要綁架鄭大人謀反嘍?你為了富貴不惜出賣自己的父親,為了富貴不惜誣陷自己的上司?有誰在這個世界上會是一帆風順的?這些不過都是你為了自己找的借口。「杜玉清一字一頓地說。她隨即恍然,高西城這是在轉移話題,不讓她追查那些信件的下落。她竟然被他牽著鼻子走了。
果然,高西城再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好了,別扯這些鹹的淡的,我先殺了你,看你那些謀划要如何實施!」說吧,高西城從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刀朝著杜玉清就砍過來。杜玉清站立不動,耿家輝立刻衝過來擋在了她的身前。鄭挺心中一喜,說不定這是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最好兩敗俱傷,或者西城乾脆殺了那個杜五,到時有什麼責任也都是那西城的,與自己無干。自己頂多攤上一個救援不及的怠慢罪,這可以失察、瀆職,甚至是謀反可輕太多了。
正在此時,門口響起了喧鬧聲,眾人俱是一愣,連高西城都停下了腳步。只見黑暗中突然呼啦啦湧進一批手持大刀的人來,牆頭上也冒出一排手持弓弩高大健壯的士兵身影,為首一個人喝道:「放下武器。我們乃寧夏總兵府禁衛軍,奉總兵之命前來擒拿逃犯。」這時門口又跑來一伙人,他們是鄭挺府里的護衛,只聽侍衛長慌張地鄭挺報告說:「大,大人人,我們攔不住他們。」
鄭挺氣得渾身哆嗦,你寧夏總兵跑到我陝西總兵管轄的地方抓逃犯,不僅不事先和我們通報一下,還明目張胆跑到我府上抓人,這是什麼意思?他瞪著自己的侍衛長,你們這些侍衛都是死人啊,攔不住不會動手啊!
侍衛長在他的目光下瑟縮地低下頭來,心裡道:大人,他們手上拿的可是最精銳軍隊才有的弓弩,我們怎麼敢和他們斗?你們神仙打架,我們這些小鬼可遭殃了。還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死呢。
這時卻見把院子團團圍住的士兵們退開,人群自然分開一條縫來,從後面走出一個身穿綠色官服的青年男子來,他不慌不忙地走過刀光劍影的士兵們,神情彷彿在閑庭信步一樣輕鬆,他英俊的臉上帶著自信從容的微笑,他沖著杜玉清笑著點點頭,眼睛閃過一絲歉意,轉頭對鄭挺說:「鄭大人,我今天晚上險遭刺殺,經過審問,他說是受原來的總兵程炫君的侍衛長高西城所命,我們一路追蹤,結果追到了府上。冒昧之舉,還請鄭大人見諒!」說罷朝鄭挺拱了拱手,那神態說是歉意,不如說挑釁的味道更濃些。
「你,你!」鄭挺指了指范斯遠卻偏偏說不出話來,對方的理由雖然不合理卻合法,而且高西城確確實實就在眼前,他根本無法指出對方的不對來。
杜玉清卻知道範斯遠這個理由牽強,他們商量計劃時,范斯遠很擔心她的安危,沉吟片刻后說:自己會在外邊策應,萬一不對就衝進來支援她。當時杜玉清對他這話並沒有往心裡去,沒想到眼下他真的這樣做了,但她不知道他要怎樣圓他們衝進來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