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善惡何須強分辨
一我正為上帝把我救出來后卻又把我和那個男囚放在一起而悶悶不樂,那個人卻把烤好的野雞出其不意地伸到我面前,說道:「嘗,味道,不錯。」
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既然有東西吃,而且肚子也正餓著,便不客氣地伸長手臂撕下一條雞腿,放在口中慢慢地咀嚼起來。雖然這隻野雞在炙烤時沒有添加任何調料,卻滑嫩爽口,自有一股山野清甜的風味。不長時間,一隻雞腿便被我吃得只剩下了幾根碎骨,可是腹中的飢餓卻因了這一點「油水」而變得更加厲害起來,我不由地向那大半隻剩下的烤雞又看了一眼。那個人立即會意,急忙把剩下的烤雞又遞到我面前,我於是面不紅耳不赤地又撕下了一條雞腿,放在口中咀嚼起來。直到此時,我才感到腹中略微輕鬆了一點,精神也因此大好,於是坐在火堆旁邊,打量著坐在對面的這個鬍子拉碴、莽漢模樣的人。
我看著他,忽然有一個這些日子來幾乎一直盤旋在頭腦中的問題脫口而出道:「請告訴我,你究竟是好人還是壞蛋?」
他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兀自撕下一塊雞肉,放進嘴裡細細地咀嚼著。這塊肌肉他吃得這麼慢,以至於過了好長時間都沒有聽到他回答我的問題。原來這個粗人吃東西的時候未必總是狼吞虎咽的,竟然也有這麼細緻的吃相,這竟然與我想象中的粗人「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印象完全不同。難道我以往都錯看他了?他竟然也是一個心思縝密的男人?
不過,我可不能放棄我的疑問,更不能因為他吃這一點東西就囫圇帶過我的問題。
「如果你是個壞蛋,被關了這麼長時間理所當然。可是要我說你是個壞蛋,你卻又不像是個壞蛋,因為你似乎對我並不太壞。當我和你被關在一起的時候,你沒有乘機欺負我,而且你還把我從那個如果再待一天我可能就會死的牢籠里救了出來,雖然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麼辦法,但是畢竟是你救了我,我可以把你當作是一個好人。可是,如果說你是個好人,我卻又不敢相信,因為我朦朦朧朧中好像記得是你把我……,而且,如果你真的是個好人,為什麼會被山下的那些人關了那麼長時間呢?你大概是犯了什麼罪吧?雖然我知道這種聯想實在沒有什麼道理,也可能會冒犯你,但是我總忍不住要往這些方面聯想,除非你能解開我心裡的疑團。現在,你能否告訴我,本著你的良心認認真真地告訴我,你究竟是個好人,還是壞人?」
我把自己心中的疑慮和盤托出,希望能從他的嘴裡聽到一個公平合理的解釋,這樣我或許就能打消對他的偏見,甚至可能會拋棄對他的嫌惡,甚至喜歡上他這個人。
其實在我心裡已經有了一個小小的答案,這個答案就是他是個——好人,是一個能夠也願意幫助我的好人。
「好人,壞人,有何區別!」
他的眼光沉了下去。我的問題彷彿又把他拉回了那沒玩沒了的沉思中。他嘴裡慢慢地嚼著雞肉,濃密的鬍鬚在他的咀嚼下一顫一顫地抖動著。他抬起頭,滿眼深情地看著前方,眼裡儘是說不清的蕭瑟和惆悵。我的疑問好像勾起了他滿腹的心事,他心事滿滿地讓人感覺到沉重不堪,這些心事也讓他自己感到非常痛苦。
難道他竟有什麼不想被回憶或者靠回憶卻追不回的過去?見他臉上露出的痛苦的模樣,我心中感到十分不安。
「對不起,我不該問你這些問題的,你瞧,這個問題是多麼愚蠢啊。無論你在別人眼裡是好人還是壞人,但對我來說,你是個好人,或者說,好人的成分更多一些,這就已經足夠了。」我想努力安慰他,「我不應該對你有那麼強的戒心,以至於在很多時候我在心裡都把你排斥在外。這是我的錯,對不起。」
他臉上的痛苦之色稍見緩和,卻仍然沒有從憂鬱中解脫出來。
「請不要這樣,請不要因為我輕率的懷疑和沒有經過思索的話而責備我,好嗎?」
「責備?沒有。」
「不,你這個樣子就表明了你在責備我,你對我不滿,你這樣讓我十分不安。請不要這樣,請對我微笑吧,我喜歡你的微笑,我喜歡看見你的微笑。」
這些幾乎脫口而出的話讓我自己都感到震驚,這些話好像是我的懇求他。我為什麼要這樣做?我為什麼會懇求一個我不了解的人呢?
但他終於轉過臉,看著我,嘴角邊的鬍鬚動了動,眼睛里露出了一絲笑容,算是對我的懇求的回應。
他為什麼要回應我的懇求?他的微笑讓我變得更加不安,我想如果他還是那樣憂鬱地看著遠處的其他地方,我會感到更加自在一些,畢竟我已經習慣了在囚室中他那冷漠的態度。可是,他現在在看著我,他在微笑,他在讓我不安,他在讓我羞愧,他的微笑似乎是對我的譴責,他的微笑讓我無地自容。
我不敢再看他,不敢再看到他眼中的笑意,我急忙把頭轉向他處,看著山下的那片樹林。但是我的眼中卻根本沒有那片樹林。我沒有看著他,而他的身影和微笑卻時時刻刻地在我面前出現。
「哦,天哪,我這是怎麼了?」我用手摸了摸額頭。我沒有發燒,為什麼我卻出現了發燒的癥狀。
「你……」他看著我,話語中帶著猶豫,又帶著關心,「病了?」大概他看見我用手心試探額頭的溫度。
「不,沒有什麼,我沒有病。」我急急忙忙地回答道,似乎怕他太過擔心。
「你的臉……」
「我的臉怎麼了?」我又急忙用手摸我的臉。
「很紅。」
哦,怎麼會讓他注意到這些的?我羞愧地低下了頭,看著腳邊的幾株小草。這些細嫩的小草正在微風的吹拂中,彎下了腰。
「很美。」
「啊?」我訝異地抬起頭,看著他。
「很紅,很美。」
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樣的意思以往我曾經聽過無數次,絕大多數只是當做無聊的人說出來的無聊的恭維話罷了,除了一句「謝謝」外,我不會有更多的感覺。可是這一次當這個人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我的心卻感到「砰砰」地亂跳起來,我甚至為此驚出了一身冷汗。怎麼了?我為什麼會對他說出的這麼平常的話竟然產生了如此強烈的反應?我急忙閉上眼睛,悄悄地喘著氣,不敢再看他,不敢再往下想。
「不,不可能,我不可能會喜歡他,我不可能會對他的這幾乎話有產生什麼特殊的感情。這裡面一定有其他的原因,一定是因為其他的原因。」我心裡反反覆復地對自己說著,似乎也是在告誡自己,必須保持理智,我不能和眼前的這個我還不了解的人靠得太近,雖然他曾經幫助過我,把我從死神面前救了出來。即使他救了我,又能怎樣呢?更何況……更何況他看上去年齡已經那麼大了,大得足以做我的父親了,我絕不可能有那種感情存在我的心裡的。
「我喜歡。」他繼續說道。
「謝謝你這麼說,你這麼說讓我感到非常高興,雖然這樣的贊語我曾經聽過無數次了,但是我仍然感到很高興。」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看著天空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道,但這種自言自語又讓他足以能聽見。
之後,我們便陷入了沉默,並且一起默默地分享完剩下的那些烤雞。
「真的很好吃,我還是第一次吃這麼原汁原味的烤雞呢,而且還是野雞,而且還是用柴火烤,真是別有風味。」
他的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好像滿臉都是光彩。
「你看上去……看上去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我看著他,笑眯眯地說道,我想了解他更多一點。
聽我這麼說,那個人的身體突然抖了一下,只是沒有說話。
「雖然他和你的相貌大不相同,而且你的年齡也比他大了很多,但是你的眼睛,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尤其像我認識的那個人。」
「認識……」他輕聲囁嚅道。
「你以前是在基地嗎?我聽那些人說你是從基地來的。」
「基地……」他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如果你是從基地來的,我可能見過你,因此似曾相識也就不足為奇了,因為我也在基地待過。」
我的這些話似乎又勾起了他傷心的往事,只見他的眉頭緊蹙,臉現憂色。
「你認識蘇恆嗎?」我突然直截了當地對他說道。
他的身體似乎抖動得更加厲害。
「他是基地技術部的骨幹,我相信很多人都認識他,你可能也認識他。」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你果然認識他!太好了。你知道嗎,有一段時間,我甚至把你當成了蘇恆,因為你的眼睛,尤其是你的眼神,和蘇恆的非常相像。」
他幾乎要背過身去,不敢再看我,或許是不敢再讓我看見他那雙極像蘇恆的眼睛。
「只是你的年齡比他大了很多,如果你和他一樣年輕的話,或許真的會把你和他混淆呢。」
他沒有說話,但我似乎看見他的雙肩有些微微的顫抖。
「但我知道你不是他,因為……因為他不會烤野雞。」我努力想讓氣氛變得輕鬆一點。
他終於嘆了口氣,心情似乎因為這句話而放鬆了許多。
「那麼……你能告訴我嗎,你是誰?」
「我……我……」
「這裡沒有其他人,我想你一定會告訴我的,是不是?」
他猶豫了一會,終究沒有說,只是開始用一根小樹枝撥弄著身前的那堆柴火。
「如果你在基地待過,你知道我是一個怎樣的人,你完全可以相信我。而且如果你有什麼問題,憑我在基地的一點影響力,唉,如果我在某些人心中還有一點影響力的話,我一定會幫助你的。現在,就是現在,請你告訴我,你是誰,你的名字,你的過去,你為什麼會被那些人抓住,都告訴我,好不好,我非常想知道。」
他緊張地晃著腦袋,似乎在努力搜索過往記憶中的點點滴滴。
我沒有打擾他,讓他自己搜索那些屬於他自己的過去,屬於他自己的酸甜苦辣。
搜索了一會,他彷彿搜到了一些什麼,終於抬起頭,看著我,笑了笑。
「我,認識你。」
「你當然認識我,我們都在基地一起工作過。我很高興你願意和我說話,並且告訴我有關你的一些事情,這些事情能夠讓我更好地認識你,了解你,我也只有認識了你,了解了你,對你知道得越多,才越會願意接近你。你也希望我能接近你,而不是把你拒之門外,是不是?」
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我很高興你同意我的觀點。那麼,現在請你告訴我,你是誰?」
我這麼說著,手中不由自主地握了一個小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