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把酒卻話歲月長

第264章 把酒卻話歲月長

老者見我支支吾吾地猶豫不決,似乎真的認不出他來了,突然雙臂一甩,望天長嘆一聲,不禁驀然淚下。

「你……你到底是誰?我真的認識你嗎?」見老者如此動情,我忍不住問道。

「唉,時光荏苒,歲月無情,眨眼之間,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叱吒風雲的戴主管當然不會認識老朽了。」老者似乎依然沉浸在他的悲慟之中。

「你……你也是基地的人?」這句話剛一出口,我就感到這句問話有點多餘,這個老者既然是山下那些人的頭頭,他當然和基地有牽扯不斷的干係,如果不是那些人對基地的由衷憎惡,我也不會被他們抓起來,受了這麼多的苦。

這個老者果然是基地的人,因為只有基地的人才知道我是「戴主管」,才會稱我為「戴主管」。可是我實在不知道在我的生命中和這個老態龍鐘的人有過什麼交集,而且我到基地只不過半年左右的時間,這個老者卻說一晃多年,卻是我無法理解的,因此雖然聽他口口聲聲地稱我為「戴主管」,我還是不認識他,還是對著他茫然地搖了搖頭。

老者見我搖頭,長長地又嘆了一口氣,嘴巴似乎動了動,欲言又止。

我猛然醒悟道:「難道這個老傢伙在施什麼陰謀詭計,明知硬著鬥不過我,便故意說他是基地的人,只是為了和我聯絡感情,讓我放鬆警惕,好出其不意地就把我抓住。嘿嘿,果然老奸巨猾。既然我已看穿了你的奸詐把戲,就別想讓我上當。」

我這樣想著的時候,果然看見老者又趁機向前走了幾步。我立即把弓弦拉滿,箭尖指著老者的前胸,喝道:「站住,你再向前走一步,瞧我不一箭射透你的前胸。」

老者立即站住,看著我,囁嚅著說道:「不,你不會,你不會殺我的。」

我冷笑了一聲,說道:「哦,我不會殺你嗎?別以為你年紀大了,我就會對你手下留情。如果你對我有任何不利,好,那我們就試試看,我正想知道我射出去的箭是否還像往常一樣准、一樣狠呢。」

老者聽我這麼說,果然沒有再向前走動。

我又冷笑了一聲,放低弓箭。看來這個蠻族的頭頭終於被我的威勢嚇阻住了。只要他不輕舉妄動,我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老者盯著我怔怔了看了片刻,突然苦笑一聲,把肩上的挎包拿下來,放在他身旁的一塊大石上,又在大石旁邊的一塊略微小一點的石頭上坐了下來。

我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老者,不知他又準備玩什麼花樣。

只見老者在小石上坐穩后,雙手便去結那個挎包。

我立即警覺:難道挎包里的東西就是他的武器?我又拈弓搭箭,把箭尖指向了老者,如果他想乘機刷什麼花樣的話,我一定會讓他嘗嘗我的「風雷箭」的厲害。

老者解開挎包上的結后,雙手在挎包里摸索了一陣,忽然拿出來一樣東西,放在大石上。我定睛一看,卻是一個酒壺。老者拿出酒壺后,隨即又拿出了兩個酒杯,放在酒壺旁邊。

「他這是要幹什麼?」我狐疑滿腹,「難道是想在這裡喝酒?」

我這麼想著,果然看見老者拿起酒壺,在他面前的一個杯子里滿滿地斟了一杯酒,又在另一個杯子里也斟滿了酒。

老者把酒壺放回大石上,用兩根手指輕輕地夾起面前的那個酒杯,淺淺地喝了一口。

我看著老者,嘿嘿地冷笑道:「沒想到你還有這等閑情雅緻,不過我告訴你,現在可不是你喝酒的時候,而且本姑娘也沒有興趣看你喝酒。本姑娘只想問你,你到底是誰?」

我剛說完,只見老者忽然抬起頭來,看著我,嘴裡蹦出了一個字:「字?」

「啊?」我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老者忽又低下頭,看著杯中的酒,好像那杯酒才是他此刻最關心的東西。

「我問你的『字』是什麼?」老者淡淡地說道。

「什麼字?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幾乎被他弄得糊塗了。

「我在問你名字里的字是什麼,你怎麼聽不懂呢?比如我的名字里的字就是贏之,號是聖手神醫。你的字和號是什麼?」

「什麼?你……你說什麼?」我睜大了雙眼,驚恐地看著這個人。

「我知道你的名字,」老者接著說道,「你姓戴名瓊,瓊花之瓊,是嗎?我可以幫你起個字,就叫芳苰,號花仙子,如何?」

我盯著眼前的這個老者,驚懼更甚。

「我當然知道你的名字,你的字,還有你的號,因為你的字和號就是我幫你起的。」

我的雙手開始顫抖起來,不停地搖著頭,「不,不,不可能,不可能是真的。」

老者似乎沒有注意到我此時心情的震蕩,拿起手中的酒杯又慢慢地啜了一口,復又拿起大石上的另一個酒杯,舉起來遞向我,說道:「來來來,此處山高水遠,你我既然相見,就是有緣,我請你也喝一杯。」

我看著他,眼睛幾乎都要濕了。

「不,我不喝。」

「所謂酒,既能醉人,也能醉心。難道你的心還沒有醉嗎?」

「心醉?我為什麼要心醉?」

「如此良辰美景,才子佳人,沒有美酒相伴,豈不大煞風景。」

「你一定要我喝酒?」

「你也可以不喝。」

「如果我不喝,你就不會和我一起去基地?」

「我不喜歡滴酒不沾的女人,和滴酒不沾的女人在一起,就像咀嚼沒有放鹽的菜,淡而無味。」

「我不喜歡你這樣的比喻。」

「只是一個比喻而已。」

「如果我喝下這杯酒呢,你就願意和我一起去基地?」

老者面露微笑地看著我。

我聽了老者的這些話,不知為什麼,竟然放下了弓箭,鬼使神差地向他走了過去,並且伸手去接他遞過來的酒杯,哪知老者忽然用另一隻手擋住,輕輕地搖了搖手指,說道:「僅僅一杯酒,就想要我跟你走,太容易點了吧。」

「怎麼?你想反悔?」

老者出三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三杯?」

「是的,三杯。」

「三杯喝完,你就和我一起去基地?」

老者點了點頭。

「拿來。」

我從老者手中接過酒杯,二話沒說,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像喝水似的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說實話,我雖然喝的是酒,但是酒喝到我的嘴裡,卻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老者提壺又把我手中的酒杯斟滿。

我同樣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得乾乾淨淨。

老者默不作聲地又斟滿第三杯酒。

我把酒拿在手上,看了他一眼,忽然有一顆眼淚從眼眶中涌了出來,滴落在酒杯中。我趕緊舉起酒杯,一仰脖子,又把第三杯酒喝得乾乾淨淨。

三杯酒下肚,我把酒杯「砰」地一聲放在大石上,淚水卻如泉水似的涌了出來,一發而不可收拾。

侯凱勝,難道這個老者竟然是侯凱勝!

這些當初在山來客棧中發生的事情,只有我和侯凱勝知道啊,眼前的這個人不是侯凱勝卻是誰呢?

可是,當初那個風流倜儻的侯醫生怎麼會……怎麼會變成了老態龍鍾、滿頭銀髮的老人呢?

不,不是這樣的。怎麼會是這樣的呢?

老者見我已經認出他來,放下酒杯,微微一笑。

看見老者嘴角的微笑,我的心痛得更加厲害了。不錯,他是侯凱勝,他的確是侯凱勝,雖然他的相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是他嘴角的微笑始終沒有改變,還是那種能令無數少女心動的微笑啊。

「四十年了。如果過了四十年,誰都會老的。」老者的聲音顯得悲哀和蒼涼。

「什麼?你說什麼?四十年?這是怎麼回事?」我簡直不敢相信老者說的話,「自從我和那個我曾認識的侯凱勝分手以來,充其量不過三四個月左右,什麼四十年,此話從何說起?」

「所謂天上一日,下界十年。戴小姐,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樣的際遇,讓你經過了四十年依然青春貌美,絲毫沒有一點長大變老的痕迹。當我初次見到你時,我也是驚詫萬分,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這個人真的是你。可是我就不同了,我沒有那樣的際遇,所以經過了四十年,我……我就變成現在的這副模樣了。」老者無可奈何地嘆氣道。

我怔怔地看著這個老者,實在無法把眼前的這個人和以前的那個侯凱勝聯繫起來。可是他不是侯凱勝卻是誰呢?

「再回到從前,那是不可能、不可能了。」老者搖著頭,嘆息一聲接著一聲,「我沒有這個奢望,人老了,就要進墳墓了,還能有什麼奢望呢?我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你知道我就是侯凱勝,而且不管是年輕的侯凱勝、還是現在這個年老的侯凱勝一直都很喜歡你。」

聽他這麼說,我忽然想起我和侯凱勝最後一次見面的情景,那次是在吳志遠的停屍房,我和侯凱勝準備去調查吳志遠突然死亡的蛛絲馬跡,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陳大為來了,於是我和侯凱勝就分手了。不過一想起這段往事,我的心情就不能平復,收起了眼淚,憤憤地說道:「你還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情景嗎?那時大敵當前,你把一個弱女子丟在老虎嘴巴前面,自己卻趁著黑暗偷偷地溜走了,這根本就不是我希望認識的那個能治病救人、應別人之所急的侯醫生。」

「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你還記得這件事。」

「這件事對我的傷害,不用說四十年,我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

「你先不要那麼急著下斷論,如果你知道這其中的原因,你就不會這麼責備我了。」

「你還有逃遁的借口?嘿嘿,你說說看,我再考慮你的這個借口是否真的值得我原諒。」

老者在石頭上略略欠了欠身子,便繼續說道:「當時只有我和你、還有一個守門人,三個人在那間屋子裡。你是個弱女子,我是一介書生,看門人又聾又啞,而陳大為武功高強,又帶了很多人過來,如果我們三個人冒然而動,一定不是他的對手,最後唯一的結果就是都被他俘虜,都被他關押在黑房子里,……」

「哼,狡辯。」

「很明顯,陳大為是過來找你的,只要能找到你,就不會在乎其他人了,比如是誰把你帶到那個地方的,他也在所不問。事實也是如此,他找到你后,並沒有再去仔細搜索,因為他把所有的焦點都集中在你身上了。如果那個時候他搜索得仔細一點的話,未必不會發現我,因為我就藏在你附近的一個小壁龕里。」

「真是一個好地方。你當時一定躲藏得十分心安理得。」

「唉,緊張得要命。」

「不過你對陳大為真是了解得很徹底呵,知道他不會到壁龕中去搜你。」

「見笑了,只是迫不得已而已。」

「迫不得已?我看你是故意為之。」

老者突然似笑非笑地咯了一聲,問道:「那麼你知道我到底是什麼人嗎?」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叫侯凱勝。除非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侯凱勝。」

「的確,我就是侯凱勝,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侯凱勝。但是你知道侯凱勝是哪裡人嗎?」

「你好像來自於某個大城市。」

「大城市?呵呵,現在但凡有一點本事的人哪個不是來自於大城市,更何況我是一代名醫呢?大城市是那些所謂的名人的名片,僅此而已。我的本源並非某個大城市,不僅不是大城市,也不能算是農村,而是在某個山區,某個獨特的部族。這是一個封閉的山區,這是一個不為人知的部族,我的家族是這個部族的首領,就是這個部族當家的,一代又一代,一直傳承到今天。現在,這個部族的首領就是……我。」

一聽老者提到「當家的」這幾個字,我忽然心中恍然大悟,原來就是這個人強迫著要我去做什麼「壓寨夫人」吶。

「哦,多年不見,沒想到你竟然做了酋長,恭喜你啦。」我沒好氣地說道。

「當然,那個時候,我還不是他們的首領,不過,因為我是首領的繼承人,在他們當中也頗有些地位。因此,那天當陳大為走後,我立刻就回到了我的部族,並且聚集了一些人馬,親自帶領他們到基地去救你。」

「難得你還有這份心。」

「可是當我到了那裡后,怎麼都找不到你,而且……令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整個基地空無一人,空無一人,……」他說到這裡時,臉上露出驚懼之色,「空無一人。」他這四個字已經重複了很多遍,似乎還準備繼續重複下去。

「你是多久以後帶領這些人到基地去的?」

「大概不出一個星期吧。」

「這麼說,只有一個星期不到的時間,基地就從繁榮興旺的境地一下子淪落到一座死城的地步了?」

「對這一切,我感到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

「看上去你學識淵博,多才多智,到現在我才知道你還有不知道的事情,難得啊難得。」

「唉,見笑了。」

「我還不知道你竟然也有英雄救美的那番氣概,並且還付諸了行動,更是難得啊難得。」

「您這麼說真讓我誠惶誠恐,無地自容啊。雖然我帶領那些人去救你,畢竟沒有成功。在接下來的這麼多年裡,我一直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你的影子時常出現在我面前,在指責我,在怨恨我,我也常常自思,當初那麼做到底對不對,是不是真的應該和陳大為面對面的反駁一下,雖然成功的機會渺茫,但那樣子至少能博得你的好感。如果那樣,我們死也死在一起,就算能僥倖逃出來,也不至於受到四十年的離別相思之苦啊。唉,四十年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找你,希望能聽到你的消息,但是任何消息都毫無蹤影。我……我真不知道這麼多年是怎麼一個人過來的。」

「我真不敢相信你還會繼續找我,當年大名鼎鼎、風流倜儻的侯醫生,身邊最不缺的大概就是女人吧,卻來找我,豈不是多此一舉。」

「不要再取笑我了。當年大名鼎鼎、風流倜儻的侯醫生到了現在也只不過是一個乾癟的小老頭而已了,這都是時間、相思、愧疚、不安惹的禍啊。」老者用手撫了撫滿頭的銀髮,哀嘆著說道。

「真的已經過了四十年?」

「的確如此。」

我忽然想到了蘇恆,如果人世間真的已經經過了四十年,他豈不也是垂垂老矣。如果他也已經老了,我還能找得到他嗎?即使能遇到他,我還能認得出他嗎?如果能認得出他,我還能接受他嗎?

想到這裡,忽然一陣悲哀襲來,立刻揉碎了我的心。本以為還是昨天,誰料歲月荏苒,時光匆匆,卻早過了四十年啊。

四十年過去了,物是人非,這個世界對我而言已經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了,我是屬於那個已經逝去的世界的,而不是屬於這個全新的世界的了。

四十年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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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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