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惠娘二

番外之惠娘二

惠娘聽了思思回稟,並未生氣。

她將目光投向窗外。

這裡是城郊的渭水河畔。

作坊建在人口密集的城內,多有不便,別的不說,走水可怎麼救?成本也不合算。城裡地價貴,像方氏這樣的大紡織商,工坊規模很大,廠房、紡織工人住處、每日工人吃喝拉撒等要妥善安置,都不是容易的事。

渭水河畔的方氏工坊,是幾十年前郭織女與娘家共同創建的,不僅設置了走水措施,還利用了水資源驅動紡織機械,更買下了附近大片田地,米糧菜蔬都是就近取得。因此,在水一方的作坊也建在這裡了。

如今正是三月,外面桃紅柳綠,一條潺潺的溪水從園中流過,溪邊花草芬芳,樹蔭內鳥鳴婉轉。

這水是從渭水河引上來的活水,牆外河邊設置了幾架水車,日夜不停運作,將河水從地處調往高處,引入庄內,在各院盤旋一大圈,從東南方又注入渭水河。

惠娘一來就喜歡上了這裡。

她起身,信步走出去,穿過後院門,來到河邊,在河埂上坐下,望著咿咿呀呀不停運轉的水車將清澈的水流帶到高處,微微出神,楊柳絲帶隨風搖擺。

閑言碎語在她意料之中。

她沒有揣測說閑話的人用意,也懶得理會那人,她在想梁心銘的話:你當仔細思量,不要有任何顧忌。

她約莫坐了一頓飯工夫。

再起身,已恢復平常,回到屋裡處理事務,對進來出去的大小管事異樣目光置若罔聞。

方磊讓她整頓這裡,他自己則去奉北了。這裡的工坊因離京城近,方家監督方便,問題不甚嚴重;奉北是方家棉花出產地,那裡還有個規模更大的棉毛紡織作坊,方家族人管著,此次工人造反,奉北方氏首當其衝。

當晚,惠娘進城去了王府。

她對梁心銘道:「這親事不成。」

梁心銘道:「你想好了?」

惠娘道:「想好了。今日……」

梁心銘聽說了今天的事,正色道:「說閑話的人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有,無關對錯。你不是為他們活,是為自己活。你自己是怎麼想的?如信任方磊,哪怕忠義侯府有人反對,也不該退縮。郭織女你知道吧?」

惠娘道:「是忠義侯母親。」

梁心銘點頭道:「對。當年,忠義侯的父母結親時,郭家和方家都不同意,但他們堅持不放棄:忠義侯的父親鍥而不捨地求郭家,最終打動郭家;忠義侯的母親郭織女更是憑功勞向朝廷請旨,請賜建貞節牌坊,最終方氏一族也妥協,傾全族之力迎娶她,成為流傳至今的佳話。」

惠娘道:「正因為這樣……」

她說了一番話,梁心銘竟啞口無言,半晌才道「罷了」,次日便委婉地回絕了忠義侯的提親。

忠義侯也無可奈何。

奉北工人造反,不僅是方家的事,更是朝廷大事,並非由方磊一人處置,軍方、地方官府全部介入,因為事先有規劃,叛亂很快被鎮壓,剩下便是善後。

善後措施也是先規劃好的。

方磊在奉北待了十幾天,便待不住了,心急渭水河畔的工坊,不知惠娘處理的怎樣了。三月底,他快馬趕回,也不知是擔心工坊呢,還是擔心惠娘。

一回來,工坊殷大管事便將梁夫人拒親一事說了,並工坊內李二媳婦說閑話的事——他也是事後才聽說的——都告訴了方磊,方磊霎時心情惡劣。

他恨不能將李二媳婦拿來打死。

可是,打死也不能以這事為名。

他便詢問工坊整頓情形。

殷大管事忙道:「都妥了。梁夫人很厲害,不僅安撫了那些織工,懲罰鬧事人也不手軟;又請了神醫來,給織工們把平安脈,還說今後每年都要檢查一次,有病先治。那些女工們都服她,家裡的煩難事也肯告訴她……」

方磊聽著他回稟,心裡卻思忖如何懲罰李二媳婦,很快他想出一個主意:借口查出李二媳婦盤剝織工,被反賊驅使利用,故要嚴懲。

他本當先去找惠娘談的,因實在憎恨李二媳婦,更懷疑這背後有其他人推動,干預他的終身大事,因此要先處決了她,再去見惠娘,以此向惠娘表明決心。

李二媳婦就被拿來了。

方磊喝命先打一百板子,再交給衙門處置,又讓工坊上下大小男女管事都來觀看,以儆效尤。

李二媳婦嚇得魂不附體,拚命求饒,可是方磊根本不聽她辯解,她便明白二爺為何治她了。

才打了一板子,外面便傳來一聲斷喝「住手!」方磊抬眼,就見惠娘領著流年、思思和幾個女管事走進來,腳步匆匆,丹鳳眼煞氣凜然,神情不悅。

方磊忙起身叫「梁夫人。」

一面命小廝端椅子來。

從徽州回來后,他便再沒見過她,眼下見面,卻是心情複雜,尤其是她毫不猶豫地拒親,更傷了他。

惠娘問:「二爺為什麼打她?」

方磊便將查出的問題說了。

惠娘道:「小婦人不同意。二爺原將這裡交給我處置的,怎能忽然插手,也不跟我說一聲就處置她?」

方磊道:「現在夫人知道了。」

惠娘堅定道:「知道也不行!小婦人查的結果和二爺不一樣:這媳婦並未參與盤剝工人。二爺若不服,可將此事交與官府審查,等查清了再處置。」

方磊:「……」

惠娘輕笑道:「二爺怕不是因為這個打她吧?」雖然笑,眼裡卻沒有半點笑意,只彎了下嘴角。

方磊目光深深地看著她——

你說呢?

惠娘道:「二爺是不是因為她前日說了小婦人閑話,要替小婦人做主出氣?」

方磊斬截道:「不是!這件事絕非你想象的那麼簡單,她背後定有人主使。身為方家人,敢如此欺上瞞下,打死她都是輕的。爺絕不會容忍這種人!」

他說「這件事」,眾人也不知是指李二媳婦盤剝工人呢,還是說閑話,只有惠娘心裡清楚:這沒區別,他今天就要李二媳婦的命,以懲罰她壞了他的婚姻。

惠娘道:「二爺不能懲罰這婆子,否則旁人還以為是小婦人在背後挑唆的呢。小婦人並未怪她,還要感謝她,因為她一席話,才讓小婦人想通了。」

方磊道:「你想通什麼了?」

惠娘道:「我不想嫁你!當日在徽州,咱們都是為了殺反賊才鬧的誤會。小婦人身正不怕影子歪,不要二爺為此事負責任。二爺也別逼小婦人負責!」

一院子人都錯愕地看著她。

方磊竭力壓制自己,徐徐吐了一口氣,認真對惠娘道:「在下是真心仰慕夫人才提親,並非為了責任。」

惠娘亦認真道:「小婦人便知道二爺想不開,所以今天當著人把這話說透,免得將來再有人拿這事做文章:我拒絕親事,是真覺得不合適。」

方磊追問:「怎不合適?」

他哪裡差了?

惠娘道:「因為在小婦人心中,這天底下沒有任何男子可以取代梁心銘在小婦人心中的位置!」

方磊如被雷擊,呆住了。

惠娘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交給思思,思思捧著上前,送給方磊,方磊木然接了。

這是一篇文,一幅畫。

畫的是黃山松。

文是《黃山松》。

惠娘的聲音無情地鑽入方磊耳中:「這是亡夫十七歲那年作的。小婦人與夫君情深義重。此事若換成梁心銘,別說受幾句閑話,便是再大的羞辱,小婦人也能忍受,哪怕為他付出性命也甘願。方二爺家世人品絕佳,被無數名門閨秀仰慕,然小婦人並不仰慕。在小婦人心中,方二爺與其他權貴子弟並無分別。小婦人能嫁你,也能嫁其他任何權貴子弟。然小婦人並不想攀富貴,為什麼要忍辱負重?」

他與其他權貴子弟並無分別?!

所以她不願為他忍辱負重?

這是說他不值得她付出嗎?

方磊聽懂了,再明白不過了。

當年,他的祖父要娶祖母,方氏一族不同意,祖母便向朝廷請旨,驗明正身,賜建貞節牌坊,最終換來方氏一族敞開大門接納,與祖父喜結連理。

祖母肯這麼做,因為深愛祖父。

祖父亦為祖母付出良多。

他與惠娘之間有什麼?

惠娘並未口是心非,也未尖酸刻薄、譏諷嘲弄:無論是方磊手中的文章和畫,還是連中三元的梁心銘;無論是真梁心銘,還是假梁心銘,都不是平凡人,值得李惠娘矢志不渝,終生守護這份情義,他有什麼可不服的?

方磊越想的透,就越難受。

惠娘從頭上拔下一根玉簪,一折兩段,凜然道:「小婦人誓為亡夫守節,如有違背,如同此簪!」

又向方磊道:「方二爺的擔當小婦人見識了,只能心領,還請二爺放下此事,另娶她人吧。小婦人承諾,絕不會用名節為借口,譴責忠義侯府和二爺。」

又環視在場眾人道:「若再有人利用此事做文章,小婦人沒聽見便罷,若聽見了定送他去官府,告他一個反賊餘孽、陰謀離間!」說完,轉身就走。

方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看著她離去。

李二媳婦心中惴惴,抬頭看向方磊,觸及方磊冷冷的目光,比剛才更恐懼,簡直求死不能。

這親事不成,方家忙張羅給方磊再覓佳偶,要平復這件事的影響。想與方家聯姻的權貴世家紛紛出動,採用各種手段暗中競爭。許多人嘲弄惠娘打腫臉充胖子,一個寡婦竟放大話,說瞧不上方二爺,現在就讓她見識下:有多少名門閨秀想嫁給方磊,個個都比她強萬倍。

然而方磊不肯配合他們。

他竟留書出走了。

京城一片嘩然。

一個月後,忠義侯才接到世子方磐的書信,說方磊去了西南邊疆,正在軍中,要父親放心。

方磊在軍中一待就是三年。

第三年,西南邊疆燃起戰火,蕃國後裔捲土重來,要奪回被大靖霸佔的疆土。忠義侯方無適大敗蕃國,爵位再升,被封為忠義公,凱旋還朝之日,方家沒有笑聲,只有哭聲,因忠義侯帶回了次子方磊的棺木。

還有一封給惠娘的信。

那一戰,忠義侯原本派世子方磐統領,然方磊使手段留下兄長,自己代方磐去了。他在給父兄的信中道,哥哥是有家室的人,不像他無牽無掛。若他此去能回來便罷;若不能回來,讓父兄將這信交給梁夫人。

忠義侯悲痛道:「逆子,你怎會無牽無掛?!」父母不是牽挂?兄弟手足不是牽挂?

方無適親去見惠娘,將信交給她。

惠娘木然接過信,打開,裡面就一句話:爺在你心中,還跟京中其他權貴子弟一樣,沒分別嗎?

惠娘頓時淚如雨下。

窗外,又是桃紅柳綠。

他們結緣於一場誤會,那次定親或許只是為了責任和成全,然經歷了分手和生死後,他們終究在彼此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愛在分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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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各位親的打賞和投票支持,大愛你們!每個人的番外關聯不大,換個人作者需要整理下思路,所以今天就這一更了,下一個寫誰,原野晚上準備。明天見美女們,抓緊時間玩!(*^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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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第一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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