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楚漢爭霸(四)【番外—梁兒復仇篇】
「哈哈哈,起初寡人還不信她能有此能耐,嫌隙她是女子力道不足,想要以軍中之人撫琴將她換下。可她是秦人,誓要滅項羽復仇,為說服於我,更是拿出了這名琴『繞樑』。方才一聽之下,寡人才知她的琴音竟是如此廣博而洪亮、感人至深!領奏滅楚,當真非她莫屬!」
劉邦的眼中難掩欣賞之色,讚許連連。
呂雉亦迎合著劉邦淡淡一笑,盈盈起身踱向梁兒,卻是喟聲嘆道:
「當年項羽屠戮咸陽,放火焚城,你會如此恨他也在常理之中……你方才那曲《九嘆.遠逝》雖是為楚辭而奏,講的是當初屈原之事,可又何嘗不是抒寫你自己的際遇?隱志不成,郁怒難解。往事悲兮,卻氣韻高潔。而故土不復,隻身遠行,可嘆前路漫漫又無終無休,知心之人亦是越來越少,勢頹而無回……」
她走至梁兒跟前,雙手將她扶起,眼神之中竟充滿著誠摯。
「真難得你一屆女流,還能如此悲天憫國、心懷大志,不畏艱險,長途跋涉入軍獻計。你這丫頭我由衷喜歡。既然秦已不再,那麼我大漢往後就是你的家,我同大王便是你的家人,你可安心跟在我們身邊,可好?」
還未及梁兒回答,一旁的張良就已眉心暗跳。
王后心機深沉,連大王都要讓她三分,梁兒被她盯上,可並非是好事……
梁兒面沉依舊,不喜不驚,斂下頭去深深一禮。
「民女多謝大王與王后厚愛,只是民女早在五年前咸陽被焚之時就已萬念俱灰,待到大仇得報,民女亦自當不再留戀世間所有,歸隱餘生,還望大王與王后成全。」
聞言,劉邦眉頭驟緊,很是惋惜。
「你才情卓著,又這般年輕,歸隱豈不可惜?」
「人各有志,那便是民女最好的歸宿。」
梁兒不為所動,心定意堅。
呂雉卻是揚唇一笑,輕柔的拉過她的雙手、輕拍著她的手背道:
「那些往後之事還應往後再議。你且先安心應付眼前一戰,待到一切塵埃落定,或許你的想法能有所改變也說不定。」
話說到這個份上,梁兒已無法再度駁回,只能暫時認下。
而她的心底卻是越發幽沉了。
呂雉這女人在歷史上是個怎樣的角色她再清楚不過。
如今呂雉年老色衰,在爭搶男人上已全然不是戚夫人的對手,確實是需要尋到一個有力的臂助來幫忙奪回其在劉邦心中的地位。
而她梁兒有著比戚夫人更為年輕的外表,有著比戚夫人更為耀眼的才華,更有著比戚夫人更為高明的頭腦,最重要的是,她有著一副與世無爭的性子,絕不會威脅到呂雉的地位……
在入漢營以前,她本以為會招人覬覦的定是風擎和「繞樑」,可不想,竟還有她自己……
呂雉為顯誠意,親自為她安置了營帳。
待一切全都安頓好之後,已經行將入夜。
「梁兒,為兄恐怕,事成之後,王后不會輕易放你離去。」
帳中僅剩他二人時,張良忍不住憂心道。
梁兒面淡如水,素手取了桌上漿盞,倒滿了兩小碗熱漿,一碗雙手輕推至張良面前,一碗則留給自己。
「依兄長之見,漢王可對我生出了些許情愫?」
張良擔心梁兒會受制於呂雉、深陷漢宮紛爭,此刻根本無心飲漿。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之前大王在梁兒面前的一言一行,正色肯定:
「我常年追隨大王左右,大王極寵戚夫人,亦更喜好於那些風情妖嬈的女子。他對你,應是賞識惜才更多於男女之情。」
聞言,梁兒微微斂眸,托起漿碗淺啜了一口,不急不緩道:
「一個君王想要得到一個女人,必是如何也難以放手的;而一個君王遇到欣賞的能人,卻能知曉人心向背無法掌控,故而多是不會強求的。看來,梁兒的問題便不在漢王而在呂后。」
張良見她似是漫不經心,怕她會輕敵、疏於防備,急道:
「不可掉以輕心,在我大漢,呂后的權勢絕不可小覷!而她眼光獨到,常常出手狠絕,她……甚至可能會比大王更難應付。」
梁兒停了片刻,若有似無的呼氣,似嘆非嘆:
「其實,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故而當想從一個人手裡搶下一樣東西時,直接衝上去奪,往往只會激得他心生逆反,更加攥緊手中之物。畢竟,沒人喜歡兩手空空。」
瞬間,張良眸光一閃。
「你的意思是……」
梁兒淡淡的。
「給他一樣他更渴求的,原來那個,他自然就鬆手了。」
她抬眼看向張良。
「兄長與呂后相識多年,可知相較於以我這顆籌碼來重新掌握漢王的心,還有什麼是她更想要的?」
「古往今來,後宮中的女人爭搶的,無外乎就是那兩件事君王之寵和……」
張良凜然,最重要的那幾個字還未說出,他便已心念急轉,瞠眸問道:
「你想讓我助她爭儲?」
王后八歲的兒子劉盈是嫡長子,理應被立為太子,可大王寵愛戚夫人,便在她那六歲的兒子劉如意和劉盈之間游移不定。
燈火之下,桌案上兩個盛著甜漿的小碗水氣裊裊,襯得帳內似乎較之前更加安靜了幾分。
梁兒維持著跪坐的姿勢,雙手已落於腿上,極為規矩,淡色道:
「兄長是大漢最為善謀的一人,又是漢王最信任的人之一。梁兒猜想,以呂后之智,要為立儲爭取勝算,她應是已經找過兄長了吧?」
張良微滯,唇角輕勾。
「梁兒真是聰慧。雖然未在漢宮一日,但漢宮中的形勢竟也絲毫瞞不過你。王后確實早已與我暗示過,不過我還沒有應下,卻也沒拒絕。如今既然你有需要,那我的態度便也該定下了。」
王后野心大,能力又強,若她的兒子繼位,漢就有旁落於呂氏的可能。
他有此顧慮,卻也擔心拒絕之後會遭王後記恨算計累及性命,便也沒嚴辭拒絕,一直以各種借口周旋拖延。
而眼下樑兒有難,他又自覺對不起梁兒,若是為她,他縱是加入王后一方也無妨的。
梁兒欣然接下,欠身道謝,嘴上多有客氣:
「那梁兒就先謝過兄長了。只是,要讓兄長陷於爭儲的風險之中,來換取梁兒的自由之身,梁兒心中始終有愧……」
張良含笑勸解:
「梁兒多慮了。我是漢王近臣,於儲位之爭又怎可能長久置身事外?而先發者制人,后發者制於人,與其往後被迫逼入一方陣營,還不如趁現在早早做出選擇。何況王后之子本就是嫡長公子,繼位乃是天經地義。扶他,亦是扶正,無甚不妥。」
梁兒欣慰點頭。
歷史上的張良本就是要助呂后爭奪儲位的,她便順勢藉此來自保了。
只因,
莫說除了趙政,她此生已不想再侍奉第二個君王,更不想再與其他男子有所糾葛,就是呂雉那千古聞名的兇狠和險惡,她也是定要遠遠避之的。
而眼前,呂雉之事已經有了解決之法,除此之外,還有令她放心不下的……
「我在漢營的這些日子,兄長可否私下安排些人手保護我?」
她問道。
張良淡笑。
「王后視你為有用之人,便不會傷害於你,這一點你無需擔憂。」
梁兒搖頭。
「不,我擔心的是另一個人。」
「誰?」
張良肅然。
除了王后,還有人會威脅到她?
梁兒眼色略沉,對於此人,她甚至是比對呂雉更為慎重的。
「戚夫人……在漢王營帳前,她初見我時便已如臨大敵。而她是以歌舞靡音討得漢王之寵的,方才我撫『繞樑』,她定然也聽到了。我猜,無論琴藝還是所擁有之琴,她應都及不過我。『繞樑』乃絕世名琴,世間愛琴之人無不眼紅嚮往。戚夫人看似不是什麼有大智慧的,我怕她嫉妒之下,暗地裡會謀琴害命……」
若對手是聰明人,便怎樣都有章法可循;
可若對手是實在蠢笨之人,卻往往找不出應對的規律來,因得那些人常常忽視理法,胡咬亂打,實在難防。
她不怕死,卻絕不能死。
因為她的命是趙政用整個大秦天下換來的,又搭上了無數人的性命……
太貴重了,她死不起……
張良見她如此謹慎,便也不敢怠慢,頷首應下,與她保證:
「我知道了,你在漢營中的安危,大可全權託付與我,我定會將你護好。無論是誰,都無機可乘。」
眼見張良如此有求必應,梁兒心間微暖,交手於面前,欠身剛要大拜道謝,不料立即便被張良扶住。
「梁兒,你我之間真的不必如此,我還是希望你能像從前一樣,在我面前自在一些。」
此話梁兒不知該如何相應,就只恭順斂頭,張良未免尷尬,便也叮囑她早些就寢,就此告辭。
步出帳門后,他長長嘆息。
梁兒的性子真是變了很多。
從前的她雖然話也不多,亦不怎麼愛笑,但至少也還是會笑的,可而今他卻從見面起就未見她露出過絲毫笑意來。
張良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眼中滿是愧疚愈演愈烈。
梁兒……終歸是兄長對不住你……那些奪去你笑顏的人,兄長……也是其中之一……
因為要預留出迷惑項羽「楚地已全境傾覆」的時間,所以正式攻楚被選定在一個月後。
後來,梁兒又同劉邦、張良和韓信一起訂下了楚歌的曲目和順序。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等」。
整整一個月,梁兒幾乎終日窩在自己的營帳中,營帳四周又有張良安置的十幾個高手守護,就連吃喝也是張良每日從自己的飲食中分出一半,又親自給她送來的。
任何人都絕無下手害她的可能。
而在這期間,劉邦幾次示意想要她重新考慮留下,她都一一婉拒。
劉邦沒有辦法,又出於對張良的尊重,不便勉強,只好放棄。
沒過多久,張良也成功說服了呂雉,以他為呂雉之子劉盈爭奪太子之位來換取梁兒此番的來去無阻、終身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