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定

落定

平湘不肯接受事實,她起身急急地去德昌宮,求見皇后。皇后不肯見她,二皇子正在養傷,皇后親自照料兒子的傷,誰也不想見。

她無法,轉身去前殿,祁帝同樣不肯見她。她心裡咒罵著段鳳娘,要不是她禍害太子,太子怎麼可能會被廢?

那個女人還佔在她的娘家,做著平家的少夫人。這口氣她如何能忍,她管不了許多,當即要回侯府,宮中的守衛並沒有攔她。

她一路憋著氣,殺回侯府。

侯府中,段鳳娘腹中的孩子已經落下,陛下的旨意,誰敢不從。段鳳娘不肯,是世子夫人葛氏命人押著她,才把落胎葯灌到她的嘴裡。

葛氏很是生氣,段鳳娘懷著別人的孩子也就罷了。可壞就壞在她是皇后賜婚,休又休不得。她腹中的孩子,肯定是太子的。陛下不肯留,是想保住太子的名聲,偏段鳳娘還想母憑子貴,和自己女兒爭寵。

她不管段鳳娘如何鬧,孩子是堅決不能留。要不是平晁求著,葛氏當天就會把段鳳娘丟出府外,免得讓侯府沾了晦氣。

段鳳娘落了胎,憶起太子在書房時對陛下說的話,萬念俱灰。她躺在塌上了無生氣,若不是還有氣息,就如同死人一般。

平湘命人踹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她生無可戀的臉。

「你個賤人,還有臉躺在侯府,來人哪!把她給我丟出去。」

侯府的下人不敢動,他們不敢違背公子的意思。平湘帶來的宮人們可就不管,直接上前把段鳳娘拖下來,鳳娘原本眼睛是閉著的。猛然睜開,恨毒的目光射向平湘,驚得宮人們停了手。

平湘被她的眼神刺得眼皮直跳,色厲內荏地喝令宮人,「你們還不快把她丟出去!」

宮人們又開始動作,平晁一腳跨進來,「你們誰敢!」

「哥,你怎麼還護著她,如此不貞不潔的女子,究竟是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你五迷三道的。」

「這是侯府的家事,你不在東宮陪著太子,這時候出宮做什麼?」

「太子?」平湘冷笑,「哪裡還有什麼太子?都是因為這個女人,太子才會被廢。陛下封他一個滄北王,命我們即日起啟程去滄北,非召不能回。」

「什麼?」平晁大驚,「何時的事情?」

他自從書房一事後,就再也沒有去東宮。太子不會想見到他,他也不知如何面對太子。索性留在府中,陛下也默許,沒有說什麼。

平湘沒好氣地道,「剛剛。」

段鳳娘的眼睛恢復一些神彩,愣愣地盯著平湘,「你剛才說什麼,太子被廢?」

平湘指著她的臉,心頭的火苗竄得老高,「對,都是因為你,你糾纏太子,太子被你所累,貶為王爺,你現在滿意了嗎?喪門星!」

葛氏聞訊趕來,聽到平湘的話,大驚失色,「湘兒,你說什麼,太子成了王爺?」

平湘看到母親,憋著的委屈全部釋放出來。她抱著葛氏哭訴,「陛下下的旨,封太子為滄北王,娘……湘兒不要離京,不要去滄北……」

「陛下的旨意,你敢違抗。」平晁不贊同平湘的說法,再如何不願,也不能抗旨。

他這一吼,平湘哭得更大聲。

段鳳娘雙目木然,被宮人丟在地上,望著頭頂的屋樑,不知心裡在想什麼。

平晁堅持送平湘回宮,葛氏雖不舍,也不敢攔著。待兒子女兒離府,便把氣撒在鳳娘的身上,狠狠地踢了幾腳,鳳娘動也沒動,依舊是要死不活的樣子。

「你這個喪門星,你先是克得段家敗落,後來克得侯府沒好日子過,如今連太子都被你連累。你說你活著幹什麼,丟人現眼的東西。你別以為晁哥兒護著你,你就能占著我們侯府少夫人的位置不放,我告訴你,做夢。」

葛氏又踢了一腳,她還是沒有半點反應。

「你不貞不潔,若你是個知羞恥的,就該自行了斷,何苦一身臟污地苟活著。」

「我沒有……」

葛氏豎聽著,似乎看到段鳳娘的嘴動了幾下。

她懷疑自己聽錯,又要罵,看到段鳳娘的嘴又在動,「我沒有……不貞……不潔……」

「喲,做了醜事,還不敢認。」葛氏的心裡的火又冒起來,還欲再罵。

「娘,鳳娘身子還虛,你莫自己氣壞身子。」平晁送完平湘,折回屋內,看鳳娘還躺在地上,旁邊的下人們都不動。

他彎腰抱起鳳娘,放回到塌上。憶起曾經溫婉從容的女子,悵然嘆氣,心裡莫名有些酸澀。

就這樣吧,她若是願意留在侯府,他便養她一輩子,其它的事情以後再說。

平湘氣呼呼地回宮,宮人們來報,說王爺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已經有兩個時辰沒有出來。

她心煩意亂,想去安慰他,說不定他會對自己生出些感情。但一想到他現在不過是個王爺,還是個有污名的王爺,想著要跟他去滄北,又冷了心思。

再等一個時辰,書房裡還是沒有動靜。平湘坐不住,端著一碗燕窩羹去敲門,裡面一點動靜也沒有。

她心裡有氣,親自上前,把門拍得「梆梆」響,饒是如此,裡面還是沒有動靜。她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命宮人們撞開門,門轟然倒地,裡面的書桌前,祁堯趴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的手垂下來,地上,有一把匕首,沾滿鮮血。

她驚叫一聲,嚇得往後退一步。

宮人們上前,大著膽子觸碰他的身體,一點反應也沒有。有一個太監抖著手把他扶起,就見他胸前一個血窟窿,血已凝住。一探鼻息,生氣全無。

太監嚇得連忙跑下,所有的宮人都跟著跪下。

平湘抖著聲,「快……快去……報陛下……」

她說完,兩眼一翻,暈死過去,腦中的最後一個念頭竟是,她終於可以不用去滄北。

祁堯在東宮自盡,祁帝一夜之間病重,他從未想過自己的皇子會先自己離世。他封長子為滄北王,實則是在保護長子。

兩個都是他的兒子,對於他們的性子,他是看得清清楚楚。堯兒心性不夠寬闊,至少不如舜兒良善。

要是舜兒登基,堯兒又遠在滄北,兩兄弟倆還能相安無事。若是堯兒繼位,說不定,舜兒就活不成。

他一心想要兒子們兄友弟恭,既然做不到,能離得遠遠各自安好,也是可以的。萬萬沒有想到,堯兒會想不開自盡。

宮中發喪,滄北王暴病身亡,侯府的段鳳娘木然地躺在塌上,聽著葛氏的罵聲,罵她是個喪門星,克盡身邊所有人。要不是她,滄北王還是太子,也不會年紀輕輕就早逝。

她聽著那罵聲,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她的目光幽遠,像是穿透時光,看盡她的一生。

從小,她跟隨著姑姑進宮,那時候皇后看她的眼神全是疼惜。京中的貴女們誰不羨慕她,羨慕她明明出身不高,卻深得皇后看重。

她的規矩和禮儀在眾女之中都是拔尖的,皇后對她是越發的寵愛。隨著年紀的增長,她從別人的閑話中得知,皇后如此看重她,說不定是想把她配給太子。

太子是一國儲君,長相英俊,沉穩有度。她心自雀躍,如此身份尊貴的男人,若是能有一天和他比肩而站,俯視江山,那是何等的榮耀。

她開始朝那個地方努力,太子也好像對她有意,兩人一直沒有說破。後來,她被封為縣主,她知道,皇后在提高她的身份,她更加肯定自己能嫁入東宮。

可是等家人到京中后,一切都變了。

皇后不再寵愛她,眼裡的冷漠讓她心寒。

再後來,她被賜婚,換親。她一直都堅持著心中的想法,覺得自己天生就是皇家的女人。她百般謀划,她以為自己的痴心會有回報,她的忍辱負重會得那個男人的真情相待。

但是,她錯了。

她親耳聽到,那個男人說自己腹中的孩子來歷不明,自己的身子不乾不淨。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的話,能傷她如此之深。

現在,那個男子死了。她還有什麼希望可言,就算是恨,也沒有該恨的人。她望著屋頂的房梁,掙扎著爬起身,找出一條長腰帶,搬來凳子懸挂上去。

她灰敗的眼中有一絲不甘,她想,如果不是陰差陽錯,自己的一生肯定不是這個樣子。她的眼前浮現出自己期望的樣子,她鳳冠霞帔,手被明黃龍袍的帝王牽著。他們慢慢地走上金殿,受天下萬民的跪拜,他們的口中高呼著陛下萬歲,皇后千歲。

那才是她本該過的日子,她的眼角划落一滴淚,慢慢地把頭伸到套環中,蹬開凳子……

等下人們發現時,她已死去多時,長舌吊出,眼珠子凸出,死狀難看。

平府少夫人的死訊無人注意,京中人都沉浸在滄北王的逝世之中。平晁看著段鳳娘的屍體,惆悵滿腹。

下人們去段府報喪,被段寺丞趕出來,說段鳳娘被段家除名,早就不是段家女。平家人只好派人通知趙家,看趙家是否還認這個女兒。

趙書才聽聞鳳娘死訊,垂著頭,半天不吭聲。

前段日子,京中的傳言鬧得沸沸揚揚。他就是不想聽,也得聽。別人都說太子和鳳娘有染,現在太子一死,鳳娘就跟隨而去,似乎印證外面的傳言。

「老爺,無論怎麼說,她也是你的骨肉。我們還是派個人去看看吧。」鞏氏低聲地勸著。

趙書才嘆口氣,他和鳳娘,相處的時日不多,後來又發生太多事情。眼下她雖不是趙家女,但父女一場,他總要去送送。

他換上素服,去了一趟侯府。

平晁以少夫人之禮葬了鳳娘,無論生前多少事,死後也算是得其所。

太子自盡,段鳳娘追隨而去。胥良川默然地望著園子里的樹葉飄落,前世今生,雖境遇不同,太子和段鳳娘卻是殊途同歸。

祁帝這次是真的病重,連番打擊,先是永蓮中毒身死,現在長子也自盡死了。諾大的皇宮,變得空曠無比。

深秋的風吹得人寒意陣陣,宮中的銀杏樹開始落葉,金黃色的一片片飄灑在空中。往年他是多麼地愛看此葉紛飛,覺得它有帝王都鍾愛的顏色。

他的身子有些佝僂,披著厚厚的大氅,雖未入冬,他卻受不住這寒意。

大太監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他不用人攙扶著,不知不覺中走到東宮。東宮的大門緊閉著,掛著白幡。

太子妃平湘的哭聲隱約從裡面傳來,她在哭什麼?他皺眉,她是否真心在為堯兒哭泣?也許更多地哭自己的命運,不知將來要如何過下去吧。

他離開東宮,腳步不由自主地把他帶到賢妃原來的宮殿。他推門進去,宮殿中除了兩三個打掃的宮女,再無人聲。

賢妃和永蓮在地下,應該在一起吧!

他退出去,朝德昌宮走去,停在一丈開外,望著德昌宮的宮門。

朱漆銅鎖,宮殿深深。

皇后把舜兒留在宮裡養傷,連太子去逝都沒有出來看一眼。到底不是親母子,皇后現在連樣子都不願再裝了嗎?

也是,堯兒刺殺舜兒,皇后哪裡還顧念那微薄的母子之情。

他自嘲一笑,許多年前,父皇把皇位傳給他時就曾說過,若是皇兄們還在,這皇位怎麼也不可能落到他的頭上。

因為他太天真,沒有皇家人的果決。

父皇說得沒錯,是他想得太岔,他以為尋常人家的兄友弟恭,在皇家也會存在。

他慢慢地朝回走,皇后倚在宮門后,聽著他的腳步聲離開,神色愴然。

翌日,天子抱病臨朝,當朝下旨冊立二皇子為太子,開始上朝監國,輔佐大臣依舊是胥閣老和韓王。這次沒有一位大臣有異議。

陛下膝下僅剩此一子,縱使是有千般不好,也無一人敢提,何況二皇子比起前太子來,更加的謙和得人心。

二皇子監國之期,以玩忽職守革了汪大人的職,汪大人心中有鬼,半個字也不敢說,乖乖地離京去偏遠小縣上任。

入冬后,雉娘身上的傷養得差不多,大哥兒也能咿咿呀呀地出聲。

在她養傷的期間,宮中的賞賜一直不斷。古人常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她養傷百天後,宮中傳召。

要見她的是祁帝,祁帝病了許久,人瘦了不少,但仍難掩帝王之氣。

殿內無人,連隨侍的大太監都守在後面。雉娘進去后跪在地上。

「你傷勢才好,起身回話。」

「謝陛下。」

她頭微垂,祁帝的目光望著她,帶著懷念。

「朕知道你前次替太子擋劍,功不可沒。你和朕說說,想要什麼封賞?」

「臣婦慚愧,承蒙太子看得起,喚臣婦一聲表姐。臣婦說句託大的話,既是表弟,臣婦代之受傷,如何能以功居之。」

「表姐?他如此喚你?」

「正是。」

半晌,祁帝的聲音傳來,「你既當太子一聲表姐,就是封個郡主也不為過,你意下如何?」

「不敢當如此厚愛,臣婦出生低微,能嫁入胥府,蒙婆家人看重,已是福氣萬分。若是多求,怕承受不起,請陛下收回成命。」

「你若是郡主之身,胥府人豈不更加看重,為何拒之?你可知,皇家郡主是何等的榮耀,非祁氏女不能授之。」

雉娘頭再低一分,盡量剋制語氣,「回陛下,臣婦以為月滿則虧。胥家人看重臣婦,聘之為媳,不計出身。如今臣婦有夫有子,不敢再奢求更多。郡主名份,太過高貴,臣婦不能勝之,請陛下恕罪。」

她竟然拒絕自己的恩賜,祁帝的眼眯起。她不像她?長得像,心性卻不像。

殿內空寂,雖已燒起地龍,雉娘卻覺得冷意陣陣。

祁帝停了半天不再說話,她不敢抬頭。

良久,才聽到一聲嘆息,祁帝命人送她出宮。

她出殿門,皇后正在等她。詢問陛下召她進宮何事?她一一答之。

「你為何拒絕陛下的恩封,一個郡主的名份,會給你帶來怎麼樣的榮耀,你不會不知道?」

「姨母,雉娘一生所求不過是歲月靜好,這一切,今已有之,何必再要郡主的名頭,來壞了眼下的安穩?」

「你真是這麼想的?」

「不敢欺瞞您和陛下,這是雉娘的肺腑之言。」

皇后感慨道,「這點,你比姨母強。快出宮吧,這身子要再好好養養。」

雉娘稱是,恭敬告退。

皇后望著前殿的方向,目光沉遠。思忖著是不是她此生要求得太多?

不,如果重來一回,她依舊是相同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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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老夫人養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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