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遠聞
魚悟師抵達少揚城同天,一根客棧店家便聞噩耗,說是劉頭兒操勞,染了風寒,一時大意又沾了客棧兇案屍首的屍毒,未等得及大夫上門,便一命嗚呼撒手人寰。
店家聞訊大驚,夜裡掂量著兩錠銀子,久久不得言語,終是趁夜去了趟劉頭兒家,之後便暫將客棧關了,對外稱歇業數月。城內百姓感其蹊蹺,念著忌諱,再也不肯多談那命案,日日柴米油鹽著,沒幾天便忘了,全不留心此案所牽少揚府衙之人,無論知情與否,或遲或早,或明或暗,已然盡數命歸黃泉;連那客棧屍首,也被悄無聲息地收埋乾淨。
與劉頭兒撒手人寰同一日,陽經三山掌門座下弟子共卅人,快馬已至絕弦鎮。
諸人聚首,毫不耽擱,立時摸上雞鳴島。眾弟子初時,也確在那雞口鳥島上很吃了些苦頭,迷於陣法內有之,損在暗器下亦有之,幾經苦楚,雖有傷殘,互相幫襯著,倒也算全身而退,未將性命留於那處。
眾人原本已欲回返各派報稟,然終有一弟子,卻是多生了個主意,勸服餘人將那散布群島一一探查個遍。耗了差不離整兩日,方尋得一處:島上多杏花,山上滿梨花,幾間石屋,便在那花叢掩映下。
眾弟子得見,甚是欣喜,念著前面幾島皆是無人無舍,路遇唯不過三五簡陋草棚,現見一處石房,就算上去歇歇腳,生個火,摸些個乾糧肉脯,燒壺熱水喝上一喝,也是極妙。
待至石屋外,三山弟子卻見諸門大開,正有幾人佇立其內,側對背對,著麻布海青,尚留髮。
陽經宗眾人見狀,心下皆知:屋內這幾位,正是垂象禪活門弟子。
兩方相見,互懷惡意。
「諸位師傅至此,可是沖著雞鳴島來?」
屋內俗家弟子見狀,紛紛躍出,打量來人數回,一領頭人上前抱拳:「敢問諸位何人?」
「不過游島主舊人,前來敘敘交情。」
「尚不知游島主竟有如此多故友,偏巧撞在今日一同前來。」為首一禪活弟子輕嗤一聲,又道:「看著不像舊交拜訪,倒像仇家尋釁多些!」
一言方落,那弟子左腳足尖點地,貫氣騰軀,輕身前送,右腿平於地面,上來便是一個覆天載地腳,直朝最前頭一三經宗弟子面門而去。
這弟子見狀,倒不著慌,上身後仰作拱,兩足卻似生根,雙臂一緊,身側便有兩隻小鉤同時躍出。此鉤不過一尺,頭若銀月,柄如翡翠,看著著實金貴,渾不能將其同殺人奪命關連一處。然江湖中人卻曉得它的明堂——「倦客煙波鉤」,陽經欽山掌門范一點成名之器,叱吒二十載,鉤下亡魂無算。
這范一點,本出身五鹿富貴之家,幼年拜了欽山上一任掌門作師父,性子淡泊,極崇商聖,自號「子皮」。廿歲時便已繼任掌門,當年著實是位少年英雄;意氣風發之時,其結合欽山舊招,自創了這「倦客煙波鉤」,鉤法統共十一式,連貫使出,若行雲流水,既含畫意,又透詩情,甚是風雅。
現下,這使鉤弟子,正是欽山首徒,名喚柳松煙。
柳松煙一緊雙鉤,上身就勢翻轉,如葉隨風旋,鉤尖上立,不過電光火石,已是破了那禪活弟子海青,眨眉功夫,那僧人股間臂上,儘是血跡。
餘下禪活弟子一看不妙,齊齊挺身,一人喚道:「庄師兄可好?」
那庄姓弟子初一落地,便探手至股間,待摸得滿手血污,這方倒口涼氣,沉聲接應:「無妨。」言罷,回身瞧瞧柳松煙,見其面上不屑,心下更是火起。
「布陣!」
禪活諸子聞言,不見遲疑,分作兩行,前二后三;庄姓弟子向前,飛身便躍在頭排弟子肩上,架勢一端,威風八面。
這,正是個精簡的禪活門奔鯨駭流陣。
三經宗來人,除卻欽山,尚有太山相山兩派弟子,見此情狀,卻是垂手一旁,未有動作;唯那餘下九位欽山弟子疾步上前,分立柳松煙之後,朗聲道:「師兄,我等助你。」
柳松煙倒是不急,面頰淺搖,沖身後師弟道:「何需驚惶。習練師父這絕技甚久,如今方得機見識奔鯨駭流陣,怎不欣喜?」話音未落,已是踱了兩步,一臂橫於額頂,一臂立於膺前,抬聲道:「請賜教。」
禪活弟子亦不含糊,那庄師兄身下兩名弟子陡地屈膝,四足足心向後,後排中間一人直身正對,兩腿彈踢至身前,恰同上身垂直,隨其身子落於地面,其兩足足心便正對前排兩弟子左右足心各一,卯力併發,已將周身之力借出;後排左右弟子亦然,三人幾是同時使力,眨眉便見前排二人如箭射出。
那二位弟子身子前屈,兩臂分持肩頭庄師兄一足。那庄師兄仆身而下,似極黑雲壓面;兩掌化拳,直擊柳松煙肩胛。與此同時,另二弟子陡地抬身,四足齊發,正向著柳松煙左右胸肋。
電光火石間,柳松煙兩鉤難擋這三面合擊,只得緊胸縮腹,足尖一點,往後疾退,兩鉤一揮,倒是止了那四足夾擊,然垂眉緊瞼,正見那下方兩弟子掌上發力,更將庄姓弟子身子向前一拋,其兩拳已是硬生生擊在柳松煙腋上。
柳松煙受此一擊,足下方定,已是重重喘口粗氣,大咳起來。
「借花獻佛。」迅指功夫,庄姓弟子同其下二人已是重又回到原處,陣型得復。
「這便算作我禪活門見面禮,承讓承讓,客套客套。」
餘下欽山弟子見狀,俱要上前探看柳松煙傷情,孰料卻為柳松煙喝止,見其雙鉤一舉,左掌四指卻是朝向禪活弟子,作個招呼手勢,輕道:「欲再領教。」
庄姓弟子面上一寒,反是輕巧躍下,起手緩道:「這位少俠,見你使這雙鉤,便知你是欽山弟子;你見我這陣勢,也知此乃奔鯨駭流陣。如此,你傷我一招,我還你一式,豈不剛好?若當真要討教,除了借花獻佛,這奔鯨駭流陣尚有單刀直入、心花怒放、火中生蓮、順水放船,等等等等,變幻無窮盡也;而聞聽那倦客鉤,亦有一十一式,如此下來,莫不是非要斗個俱傷,不死不休?」
柳松煙聞聽,心知在理,不由暗道:此行本非前來決鬥,爭強好勝,著實無益。現下,需得先探得游舊同聞人不止所在方是,若能自這群禪活門弟子口中套得些秘密,便更好了。
思及此處,柳松煙雙掌於身前一揮,銀鉤入腰,兩手一弓,緩道:「這位小師傅所言甚是。不錯,我等確是五鹿三經宗弟子,來意,怕是同爾等毫無二致。」
庄姓弟子見狀,輕哼一聲,接道:「既來了這群島,自是來尋游舊遊島主。」
「正是,正是。」
「諸位可是已探過那雞鳴島?」庄姓弟子打眼一瞧柳松煙身後幾人,見其頸間膊臂上,多有血痕,尚有一人,小腿肚纏了厚厚一圈,那血,仍是外滲。
「彼此,彼此。」柳松煙又再接道:「想來游島主手下容情,未下狠手。」言罷,尖頜微挑,指點那帶傷禪活弟子兩回。
「甚是僥倖。我本尋思,尋一處地方,好好打理下師弟傷口,誤打誤撞,正巧於此島見得石屋,這方來探。」話正說著,庄姓弟子已是將身上那倦客鉤傷處仔細包紮起來。
柳松煙見狀,也不言語,雖知其亦是一島一島摸到此處,也不說破,心下暗道:其必是得了什麼了不得的命令,若是查見雞鳴島無人便自行回返,怕也不好交代。如此思忖著,其稍一拱手,這便繞過禪活弟子,直往屋內,見陳設雜亂,似是有人翻箱倒櫃,欲尋什麼物件。寸寸摸索下來,卻見正屋一隅八仙桌上,有點點斑駁舊跡。
柳松煙俯身細瞧,又再淺嗅,眉頭一攢,順那桌腿向外,又見地上幾點血紅。柳松煙目珠一轉,心道:莫不是聞人不止曾躲於此處,為人所查,一番惡鬥后,有所傷亡?如此,這群禪活弟子在此,可是正自清理痕迹?
那庄姓弟子見此情狀,亦是上前探看,瞧著那血跡,終是不耐,壓低聲音,疾道:「兄台切莫誤會了去!我等至此,不足半刻,爾等便來。我等到時,這石屋之內,已是此況!」
柳松煙一怔,心下存疑,細細思量道:而今莫說遵照師命攜聞人不止回返五鹿,連其面,亦未得見!如今既有這禪活門弟子現身,何不同其換些訊息,回去與師父也好有些說辭,否則當真算是無功而返,少不得受些訓斥,責怪我辦事不利。
「如此,我便也不多顧忌,直言不諱了。我等,確是一島一島挨個探查,單為了尋游島主前來。」
庄姓弟子一笑,緩聲接道:「兄台還說要打開天窗說亮話,若島上僅游島主一人,你等可會前來?」
二人對視一面,須臾一頓,異口同聲:「聞人不止!」
話音初落,二人再笑,待柳松煙將相山太山為首弟子一同喚進屋內,兩方一對,才知俱是奉命前來尋那巨盜。
「現其行蹤不知,可是已遭了毒手?」
柳松煙聞聲,又再環視四圍,「究竟何人趕在了你我前頭?」
「亦不知曉,這聞人不止怎就引得外人紛至沓來?」
「其巨盜之名,豈是浪得?」柳松煙徐徐摩挲下頜,輕聲接道:「多半是動了什麼不該動的物什。」
屋內餘人連連頷首,心下皆是驚道:如此,我自也不當多問此事因果前後;僅按師父交代,不多口,不發問,平安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