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斷蛇
一夜,於宋又谷而言,煞是漫長。
剛過寅時,稍見天光,宋又谷已是起身,抬臂及肩,有一下沒一下捶著頸背,再卯足力氣打個呵欠,抬眉透過窗戶,正見祝掩立身屋前院上,背對直立,動也不動。
宋又谷心下一緊,暗自計較:之前忙於趕路,怕是其多半未曾睡過囫圇覺,現下至此,莫不是昨夜好歹盹著了,卻又發了夢行症?
宋又谷不敢聲張,悄聲躲在門后,定定瞧著祝掩動作。
待得一刻,終是見祝掩脖頸一仰,側身便往院子一角,順手撿了把掃帚,又再呆立不足半柱香功夫,這方低眉順眼,蝦腰掃起院來。
宋又谷目珠淺轉,唇角微抬,返身躡手躡腳回了榻上,闔目養神。
待卯時過半,宋又谷迷迷糊糊又再醒來,目簾初開,便見祝掩靜坐榻邊,兩眼眨也不眨,直愣愣盯著自己瞧。
宋又谷一個挺身,已是蹲踞榻上,一臂立於身前且防且擋,手掌大開,疾道:「這是作甚?」
祝掩見狀,反是一愣,起身倒退幾步,見宋又谷面上驚惶神色,這方拱手請罪:「宋兄莫怕。」
「不怕才怪!」宋又谷收了掌,在心口輕拍兩回,又再接道:「方才便見你一人立於屋外,正想著你是否又發了夢行症,這我初一回神,就見你直勾勾瞧著我,豈會不驚!」
「我於院內,有些發現。」
「哦。」宋又谷一掌支於榻上,兩腿一軟,身子一斜,眯眼詢道:「敢問祝大人有何了不得的發現?」
「院內,亦有血跡。」
「還當是何了不得的線索。」宋又谷嘴一撇,沉聲喃喃,「屋內既有血跡,傷者自屋內一路行至院子,自然也會留下污跡。」
「院內那血跡,可是新鮮的很。」
宋又谷思忖少時,輕聲接道:「或是金衛珀衛並非同時趕至。瞻台魚家十三少,那是何等樣人?他於雞口鳥島所布暗器,總得見血。」
祝掩聞聽,也不再多言,環顧四下,輕道:「可將屋內那些個污跡清理乾淨了?除卻胥姑娘同聞人姑娘那卧房,餘下幾間昨夜你我也大致探了個遍,總得先聞人姑娘將那些礙眼的地方掃盡方是。」
「我實想探探卧房。」宋又谷頰上堆笑,稍頓,卻又正色朗聲,「不過胥小姐敏慧,自當早早抹了那些個會引得小滑頭哭鼻子掉淚的瑣碎才是。」話音方落,宋又谷一拍腦門,輕道:「難怪,難怪你方才在院內打掃。」
「你瞧見了,也不幫一把手?」祝掩唇角一抿,略顯薄怒,垂眉一瞧,見自己那雙手倒仍是白凈細嫩,這便抿了口唇,悠悠一嘆,直朝著兩手徐徐吐些涼氣。
「我……我哪裡知曉?還當你尚在夢行!」宋又谷疾聲應道,心下卻是冷哼一聲,暗自鄙夷:饒你這祥金衛祿位再高、排場再大,總也是在三經宗門討口飯吃,還能比本公子身嬌肉貴不成?
聞宋又谷此言,祝掩唇角一耷,眼風一掃,緩聲再道:「宋兄對夢行症,可有高見?」
「高見倒是不敢。本公子又非行醫之人。只不過,若祝兄久受此頑疾所困,何不借著姬宗主名頭,四下探訪季斷蛇看看?」
「你亦知曉此人?」祝掩一語未盡,便聞身後一聲脆響。
「季斷蛇?」
宋又谷同祝掩齊齊回眸,正見胥留留同聞人戰並肩行至。
聞人戰面頰微側,輕道:「可是那麻木不仁季斷蛇?我師父倒是提過一提,說當年有一邪門外道,橫掃中原,甚為神秘,說是叫什麼……」
「大歡喜宮。」祝掩輕聲接應。
「正是,正是。」聞人戰拊掌,又再嬌道:「那大歡喜宮,本有四位護法,名喚四如意足;分別是那欲神足——好歹不知居如針,勤神足——過目不忘聞采芹,心神足——食古不化朱華,觀神足——麻木不仁季斷蛇。據說那季斷蛇,醫術之高,如鬼如仙。怎得,祝大哥要尋他?」
宋又谷同祝掩互換一番眉語,方愁聲道:「還不是祝兄那夢行之症搞的。不過順口提了起來。」
胥留留一怔,側目瞧瞧身畔三人,心下不由暗道:怎得他們俱是知曉,我卻從未聽父親提起半字?若那大歡喜宮當真橫行一時,父親斷不會不知,其隻字不提,個中可會礙著些往昔糾葛?
未待胥留留思忖出個所以,便聽聞人戰接道:「那位麻木不仁的神醫,銷聲匿跡幾十載,想要將他從蛇窩裡挖出來,談何容易!且這夢行之症,又不是何等大事,怕是即便尋到季斷蛇,他也未必肯為這小傷小病輕易出手。」
「怎就不是大事?尚還不知少揚城那人究竟……」宋又谷一言未盡,瞧見胥留留眼刀陣陣,只得吞了舌頭,再生生將那未盡說話咽下肚去。
祝掩輕笑一聲,心下怎會不知,若破不得那客棧命案,自己從天號一房夢行至三房,又同那屍首待於一處,總歸蹊蹺。
諸人各懷心思,頓了半晌,方聽聞人戰脆聲輕道:「現天已大亮,可是要前後內外細細搜尋一番?」
祝掩點頭稱是,正待行動,卻聞胥留留輕聲支吾道:「那大歡喜宮……可是為正道所滅?怎得現如今,全無音訊?」
聞人戰稍一止步,搖頭晃腦尋思半天,攢眉應道:「胥姐姐別說,那大歡喜宮消失得確是莫名其妙。二十多年前,一夜之間,整個教派再無消息,原本百千教眾,便似露華蒸于晴空,失了影蹤。之後武林中人,倒似是心照不宣地忌諱著,甚少有人提及。」
聞人戰一頓,咋舌輕聲,「若非我常黏著師父讓他講些江湖故事,只怕我也無從知曉那勞什子異教之事。後來我還跟我爹同游叔叔詢過此事,方一提及大歡喜宮名號,便被他們厲聲喝止,沖我亂髮一頓脾氣,惱得我三五日沒同他們說過話。」
胥留留若有所思,稍一頷首,又再朝聞人戰淺笑示意,這便隨著諸人分往各房探看。
一炷香后。
宋又谷同聞人戰俱是坐於八仙桌上,四手齊攤,垂眉耷眼。
祝掩同胥留留分別立身左右,抱臂對視一面,幾是同時,輕道:「一無所獲。」話音方落,嘆息不斷。
待了盞茶功夫,祝掩環顧,見諸人疲態盡顯,回身一查屋外情狀,見時近巳時,這便淺笑,朝聞人戰輕道:「我可是初至此島,尚不及領略野趣,聞人姑娘可願攜我等隨意往島上走走,單是瞧瞧那春花也好。」
胥留留聞聲,眸子稍亮,沉聲接應:「正有觀花之意。」
聞人戰心下雖憂其父同游舊下落,然見祝掩胥留留神色,倒也不忍拂逆;眉頭一低,正聞得肚皮咕咕作響,這便抬掌撫上胃腸,不做猶疑,一下從桌上躍起,瞧瞧身側宋又谷,下頜一抬,應道:「不僅觀花,還可顯顯身手,打些個鳥獸烤來作午膳享用。」
「妙哉妙哉。」宋又谷不及眾人反應,已是足尖點地,眨眉躍出房去,摩拳擦掌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