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天字
宋又谷面上臊紅,撇嘴輕道:「若非本公子隨身盤纏無多,何需如此遮掩,委屈到這兒落腳?」
劉頭兒一聽,倒是添了興味,「如此說來,你可是早早得知這樓上天字型大小三間俱已為祝大人包下?」
「不過巧合,正聽得祝兄同店家計較罷了。」宋又谷低道:「且我停於樓下多時,入夜小酌之際,又聽聞店家差夥計上樓探看,后才收了五十兩,將這天號三房重又賃了出去。」
「怕是那時,店家早暗暗查得祝大哥卧於一房,這方將三房讓出,正空出中間二房這大便宜,讓你這泥鰍佔了去。一個大奸商,一個大滑頭!」聞人戰巧笑不迭,兩指分別探出,指點店家同宋又谷兩回,然話音方落,自己卻是一怔,反又攢了蛾眉,朝祝掩喃喃:「祝大哥,這般說來,怎得我到時,你卻睡於這三房榻上?」
諸人聞聽,俱是一驚。
宋又谷下頜一抬,示意劉頭兒將店家送往屋外,劉頭兒會意,心下暗道:查這祝大人言辭氣度,我雖誤知水寒秘密,若是裝瘋賣傻一通,或有活路;現下怕是這祝大人亦有不可告人之事,這些我若知了,便定是死路一條。思及此處,劉頭兒抬掌一攏店家肩頭,緩道:「我等先往盡處那一房停上一停。」
胥留留輕哼,頷首默許。
一來二去,半盞茶后,房內便只剩了四人一屍,又再無言。
宋又谷實在覺得尷尬,這便輕咳一聲,「雖已入春,然少揚偏北,陰寒未盡,有個溫廬,夜裡著實輕快不少。」話畢,抬扇淺搖,似覺稍熱。
胥留留抿了抿唇,側目瞧瞧祝掩,緩道:「想是這天號三房,陳設布置,同出一轍。」
聞人戰妙目幾旋,支吾試探,「難不成……初時泥鰍一語成讖,祝……祝大哥當真是夢行至此?」
「你句句喚誰作『泥鰍』?」宋又谷撇嘴怒道。
祝掩聞聲,卻是未見改色,輕道:「不才雖為祥金衛,卻從未修習四絕掌抑或大明孔雀摧;不過夢行,確是舊疾,若非如此,何需我這般使錢撒銀子?本也的確擇了天字一號入睡,因其在二樓盡處,離樓梯最遠,干擾自會少些。」
「是,是,」聞人戰不由嬌笑,「如此推斷一番,我已是摸清了前因後果。」
宋又谷輕嗤一聲,應道:「我們洗耳恭聽。」
「祝大哥先賃了樓上三間頭房,睡於最裡間天字一房;后外使入了三房,為人所害;不巧之後祝大哥夢行起身,自一房入了三房,又再睡下;然後泥鰍入了二房;再之後,便如方才我們三人所言,依次入內,聚於此處。」
「佩服,佩服。」宋又谷闔扇,拊掌贊道:「你這小滑頭,腦筋倒也清楚。」
「只不過,這般推測,雖將我們四人干係皆是撇清,卻未免太過偏袒了祝兄。」
胥留留聞宋又谷之言,唇角稍抬,不發一言。
祝掩倒不著惱,立時接應:「我可從未想著推脫干係。水寒已失,身為祥金衛,宋兄以為我如何逃得過?」
「若祝大人夢中常殺人,怕是那三經宗主,也不會予其牙牌,遑論任為腹心。」
宋又谷聽得胥留留這番言辭,細思半刻,倒也覺得甚是在理,未待接應,反是聽聞人戰嗤道:「四友伯伯那銷磨樓,什麼珍稀沒有?當是同我爹跟我師父一般,無需心憂開銷方是,怎得傳到你泥鰍這裡,手頭如此不濟,竟拮据到暗貪便宜?」
宋又谷一時啞口,正待回嘴,聞祝掩緩道:「依胥姑娘所言,胥大俠親迎水寒入鉅燕,如此,怕是宗主亦當離此不遠。」
胥留留聞聽,心下暗道:原想著祝掩當是特來此地迎外使入五鹿,現下看來,倒也未必。
「我先修書一封,留於捕頭,一來陳述詳情,二來也莫牽連無辜性命;待密信寫好,放出煙火信號,想來宗主必會趕來接應,屆時便請捕頭將此書呈上。」
「留書?」聞人戰不由詢道:「那我們可要離開?」
「如今,將那水寒尋回方為要務;然此事關係深重,若旁的祥金衛抑或琥珀衛直接去尋聞人前輩,總有不妥。我算同聞人姑娘有些交情,外使既死於榻下,我自當身先士卒。」
聞人戰這方解意,點頭若搗蒜。
「聞人老頭兒自有輕重,我便同祝大哥走這一遭。」
「你這滑頭,答應的倒是好。既然此珠事重,這裡一位祥金衛,一位赤珠衛,自然需得前往探查,至於我,不過出門走霉運,其實全然事不關己,不如,本公子這便就此告辭……」
「你這條泥鰍想得倒美!即便我爹曉得珠子下落,這外使之死,尚不知真兇,你呀,總有嫌疑。」
「我……」宋又谷摺扇一顫,手上方一使力,便聞胥留留輕道:「聞人姑娘尚幼,你一鬚眉,且莫同她置氣;再說,憑她那輕功,尚甘心留於此處,你還作何旁的打算?」
宋又谷豈會聽不出這弦外之音,冷笑一聲,便也不再多言。
此時,天字一號內。
劉頭兒、店家及捕快四人,俱是屏氣斂息,坐立難安。
「頭兒,這命案牽連可大?方才聽得那女子還是赤珠衛。」
店家顫聲接道:「豈止赤珠衛,尚有祥金衛好漢也在此處!」
劉頭兒目珠一轉,心下雖急,卻只得故作安定,「慌甚!方才我同幾位好漢推演案情,現下幾已有了眉目。全不過氣盛火旺,二人俱是不肯讓步,這便撕扯起來,失手錯殺。此番,倒是你,這般貪財,一屋多賃,真真惹了麻煩!」
店家一看劉頭兒橫眉怒對,腿上一軟,已然癱坐地上。
「赤珠衛同祥金衛俱在,那我等回返府衙,該當如何呈稟?」
劉頭兒不由撇嘴,「我們這些嘍啰,有何好憂?只需謹記,大人們說什麼便是什麼,大人們不說什麼我們便不記得什麼,兩眼一黑,兩耳一掩,又瞎又聾。」
兩個捕快連連頷首,俱是將喉頭那一串疑問生生咽了下去;再觀店家,也算見過風浪,任那右眼皮狂跳不止,心一橫,脖一仰,闔了眼目,緊抵上鄂,再不多說半個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