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無邊悔恨

第一百九十五章 無邊悔恨

半夜醒過來時,胡綠珠覺得格外寒冷,奇怪,雖然身處崇訓宮清涼殿,門外有十畝荷池,但殿內重簾厚幔,不見天日,一向冬暖夏涼,十分適意,今天這種寒意不知由何而起,讓她渾身發冷、打著寒顫。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胡綠珠一眼看見身邊那個熟睡的少年,他赤著上身,露出胸前「雙鳳呈祥」的花綉,那是鄭儼入宮的初夜,為表忠心,而特地請了紋身匠人,在胸前刻下的圖案。

但此刻,靜寂的清涼殿中,幽暗的燈下,胡綠珠卻覺得那面貌酷似楊白花的少年令她作嘔,她一定是神志糊塗了,竟會和這個年齡和元詡差不多大的浮滑少年混在一起,讓他玷污了自己的名聲!

在這片刻的清醒中,胡綠珠後悔不迭,但只是一轉眼,她又墜入這種無邊的麻木,宣武帝、元懌、楊白花,他們一個個都棄她而去,她那無盡的孤獨和凄涼,已經沒有人能夠撫慰,與這些貪求功名富貴的少年人,也不過有一天是一天罷了,她哪裡計較得許多?

深夜的殿外,似乎傳來了一陣悠揚的曲調聲,胡綠珠敏銳地聽出,這竟是那日她在西海池上奏給元懌聽的鬼詩《宛轉歌》。

難道說,他在地下也無法對她忘情,竟飄蕩到了崇訓宮外?

幽靜的夜裡,胡綠珠掀簾而出,她清晰地聽見,那正是元懌的聲音,他在叩動音調蒼涼的羯鼓。沉聲唱道:

「悲且傷,

參差淚成行。

低紅掩翠方無色,

金徵玉軫為誰鏘?

歌宛轉,

宛轉情復悲。Www.16K.CN

願為煙與霧,

氤氳對容姿。」

聽到最後兩句。胡綠珠不禁掩面悲泣,即使化為煙霧,他也無法對她釋然忘情么?她從來不相信鬼神說,但今天,她卻情不自禁地向池內呼道:「元懌,你若魂魄歸來,請讓我見一見,以慰相思……」

隨著她地說話。蓮池上起了一陣霧氣,霧氣越來越濃,象在亭亭圓荷間站了一個人,那身影和元懌生前一樣挺拔、修長、堅毅、動人。

「元懌,你的死訊傳出之後,天下大悲,許多州的百姓自發為你服孝,甚至連洛陽城驛館中住的幾百個夷人,和他們國中的親貴,聽到你身故地消息后。都大慟失聲,為之劈面痛哭……元懌,你是這樣一個品格高貴、性格寬厚、才能出眾、風姿英偉的男兒,卻會為我這樣一個墮落無用的女人而死……」胡綠珠泣不成聲。「我好後悔,如果再來一次,我不會渴求入宮為妃,我只願做你心愛的女人,在你的王府中度過悠閑快樂的一生……元懌,你原諒我,我一生都在辜負你……呵,元懌……」

那霧中的身影飄動著。荷池上一片寂靜,只回蕩著胡綠珠的低泣聲。

「元懌,你地兒子元,我一直好好看視著,又命他襲了你的清河王的爵位,兒象你一樣出眾。卻性格更加內斂。不肯接受官誥,整天在家裡念佛經……我想。這樣也好,清靜的人,原不招禍……元懌,你在聽嗎?」胡綠珠絮絮地說著,看見濃黑的霧影隨著風荷左搖右擺,似乎在不斷走近,又似乎更加遙遠了。一路看

依舊是沒有回答,天邊的金星已經西墜,黎明即將來臨。

「元懌,我每月都在崇訓宮裡為你燃香祝禱,我想過了,象我這樣的女人,不配與先帝合葬,我已經叫人起出高太后的棺木,準備將她和先帝合葬景陵。你的正妃爾朱氏,對你感情冷淡,已經預留遺囑,要求身後歸葬漠北的爾朱家祖墓,這樣,你在地下也是一個人孤零零地……」胡綠珠喃喃說到這裡,嘆道,「咱們兩個孤魂野鬼,將來就葬在一起好了,管他們說什麼合不合禮法,說什麼叔嫂情悖理滅法,咱們生前既是孽情糾葛,將來,就在地下償了這一段夙緣罷……」

西林園外,雞鳴聲忽然響起,霧影漸漸變淡了。

「元懌,別走,再陪我一會……」胡綠珠急切地挽留道,「現在的我,孤獨到了絕望的地步,連親生兒子都無法好好地說話……連他也恨我……這世上,我只得我一個人,雖然手握大權、君臨天下,又有什麼意思?」

旁邊,忽然有人開腔問道:「太后陛下在和誰說話呢?」

胡綠珠嚇了一跳,扭臉看去,卻見鄭儼穿著半敞的紗衣,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走了出來,說道:「這麼早,陛下不如還去睡一會兒?」

他話里有求歡之意,讓正沉浸在哀情里地胡綠珠覺得萬分噁心,她正要喝斥他離開,卻聽得耳邊一聲幽幽低嘆,沉重而憂傷,正是元懌的聲音。

胡綠珠急扭臉去看,只見荷池中的霧影已變得淡若輕煙,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池中的圓葉碧荷,在晨色中顯得格外清朗、明麗,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元懌!」胡綠珠悔痛不已,失聲大叫起來。。。

沒有人回答她,長風吹過十畝蓮池,那悉悉索索的聲音,象抽泣,象嘆息,象秋雨,象一曲千古鬼詩《宛轉歌》,令人腸斷。

胡綠珠伏身欄杆邊,絕望地哭了起來。

到了四十歲,胡綠珠才發現,自己的一生,充滿了無數過失和錯誤,她親手為自己造就了今天這樣眾叛親離、孤寂哀怨的處境,還能去怨誰?

只有身後那試探地伸過來的纖細柔軟地少年地手,還能讓她覺出一種溫暖和力量,胡綠珠不再猶豫。將布滿細紋的臉龐貼住鄭儼滑膩的手,任他將自己擁入懷中。

那熟悉的體溫和熱度令她稍微好過了一點,呵,她不管鄭儼向她要求的是什麼,只要他能從無邊地孤寂和寒冷中將她拯救出來一刻。她情願用整個王國去交換。

大婚地第二天早晨,魏宮中有一種無法描述的冷清,昨夜地簫管鑼鼓似乎還留有餘音,但每個人的眼中看去,顯陽殿都不見半點喜慶之色。

十六歲的大魏皇后胡真,昨夜在顯陽殿枯坐一夜,也沒有看見皇上的人影。窗外北風狂嘯,令她的心境更為凄涼寂寞。

年輕嬌美地她。在家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呵護有加,沒想到剛剛入宮就遭到這樣的冷遇。胡皇后僅僅在大典上看見了面容冷淡黧黑的皇上,看見他毫無笑容地將她引入顯陽殿寢宮床邊坐下,便失去了蹤影。

大魏皇后這個名義曾讓她產生的驕傲自豪之情,現在化為了一種深入肺腑的怨恨。胡皇後到此刻才相信,宮外的傳說是真的,皇上只喜歡那個宮奴出身的潘彤雲,而對別的女人毫無興緻。

仗著年輕,仗著自己出眾地才貌。胡真本想邀得皇恩,將來,象姑姑胡綠珠一樣,成為權操天下的皇太后。現在看來,這個夢簡直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的手指神經質地在衣角划著字,陡然間,她驚覺那一個個字竟然是「恨」、「恨」、「恨」……呵,甫入顯陽殿,她便成為怨婦,命運是多麼兇險可怕!

北宮內,皇帝元詡也枯坐了一夜。門內,潘充華凄厲的叫聲不時響起,她是個忍耐而溫柔地女子,一定是那痛楚無法抵擋,她才這樣慘叫出聲。

天亮的時候,親自為潘充華接生的李嬤嬤走了出來。她含笑看著由她親手撫養大的元詡。跪下奏道:「已經生了,是個女

元詡罕有笑意的臉上。不禁綻開了一絲微笑,明朗而純凈,看起來十分動人,他和藹地扶起李嬤嬤,笑道:「嬤嬤何必多禮?這是朕的長公主,也是嬤嬤的外孫女兒。嬤嬤放心,朕要加封彤云為貴嬪,還要加封嬤嬤為老封君……呵,朕有女兒了!」

看著他喜不自禁的神色,李嬤嬤嘆息道:「可惜,彤雲沒有皇上生下儲君……」

「這有何妨?」元詡笑逐顏開道,「朕專寵彤雲,對別地女子毫無興趣,遲早要叫她為朕生一個太子!別的嬪妃,哪怕是皇后,都沒有機會!」

他的許諾不但沒有令李嬤嬤欣喜,反而讓她更加憂慮重重,她搖了搖頭,道:「皇上,不是老奴說你,昨天是你的大婚之夜,你卻將胡皇后冷落在一邊,到北宮裡陪著彤雲……這讓胡太后的臉面往哪裡放?太后本來就對你多所猜忌防範,皇上卻毫不在意,仍然任性行事,以致於母子之情淡若白水,皇上,老奴聽說建德公主和元叉他們常在太後面前說你壞話,皇上要防備他們下手害你。」

元詡冷笑一聲:「跳樑小丑,朕何畏於他們?待朕親政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將那個飛揚跋扈的元叉除去名位,賜死家中!至於建德公主,她一個女流之輩,成不了大器。哼,如今大臣已經歸心於朕,連皇太后朕也不怕,難道還怕這些小人不成?」

廊下忽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薄明地天色中,胡綠珠帶著一群人走了進來,她看了一眼正在對話地元詡和李嬤嬤,揮了揮手,屏去閑雜人等。

「生了么?」胡綠珠淡淡地問道,並沒有追究元詡昨夜冷落新婚皇后之事。

「生了。」見了母后,元詡仍然一貫地木訥呆板。

「男孩女孩?」

「是個女兒。」

「哦。」胡綠珠大為失望,坐在桌邊,支頤思忖片刻,一咬牙,又問道,「知道這件事的有幾個人?」

元詡沒有回答,李嬤嬤忙上前說道:「就是皇上、老奴、潘充華,還有兩名在北宮侍候地宮婢。」

胡綠珠點了點頭,望著元詡道:「皇上,我多希望你現在就能立好儲君……」

「為什麼?」元詡有些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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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權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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