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猗紅館的囤積貨
胡綠珠本打算悄無聲息地從後門出去,她也知道爹娘和兄弟都不愛待見她,每次看見她遊手好閒地出去玩,就會說上無數冷嘲熱諷的話。
可那匹絳英騎的老瘦馬實在是太討厭了,打一被拉出馬廄起,就又是噴鼻子,又是踢後腿,一百二十個不情願。
「小姐,這老母馬太老了,連背上的毛都掉完了。聽說它養在胡府的馬廄里都有二十幾多年了,按人的年齡算,它今年高壽八十歲啦,你還讓我騎著它上皇家圍場去,那不是給小姐你丟臉嗎?」
「胡說!」胡綠珠一邊給自己的鹿皮小靴子刷油,一邊罵道,「老?你瞧它那個折騰的勁頭,你八十多歲能一蹦三尺高,看誰不順眼就一頓連環腳踢過去?掉毛了,正好啊,你那個鞍子也舊得不成樣了,騎匹掉毛馬,那才又省心又別出心裁呢。」
絳英被她噎得說不出話,小姐果然是洛陽城有名的強辯家,正說反說,全都是她的道理。
出門的動靜大了點,剛值夜班回來的宮衛、二哥胡長粲立刻就不樂意了,隔著窗子嘲笑道:「又出門去玩了?是不是相親啊?妹子,你這次是不是真的找到婆家了?」
總算三哥胡長仁體貼妹妹:「二哥,你就省省心吧。咱家的妹子是萬人迷呀,每天不上洛陽城的街上轉一圈兒去,洛陽的天能亮么?妹子,聽說東城那頭的狗尾巴巷擠成一團,堵塞得車都動不了,街上百姓全都發脾氣動了手,聽說當場拍死了七八條有名的好漢。你去東城繞一下吧,有你那傾國傾城的芳姿,不管他哪地方的人,都得迷得靈魂出竅,當場呆住。」
胡綠珠也不理會這兩個愛講閑言碎語的哥哥,二哥在宮裡當著個巡夜的侍衛,三哥是看城門巡街的小頭領,兩人俸祿微薄,到現在蓋不起獨立的宅子,天天就琢磨著把賠錢貨妹妹嫁出去,省出兩個房間好養兒子。
皇家圍場在北邙山下,如果一早出門,不到中午就到了,可胡綠珠剛騎馬走得沒多遠,就遇上了楊嬌兒。
胡綠珠記得,前兩年楊嬌兒過得可真叫憔悴。
每次見到楊嬌兒,她都臘黃著一張小臉兒,蓬鬆的髮髻上散著幾根亂毛,橫七豎八插著兩根金簪,一看就知道沒心思打扮自己了。
楊嬌兒沒出閣以前,不管去哪,都穿著能掐出細腰的小綉襦、青蓮色百褶裙,看起來如風擺楊柳,十分婀娜。為了保持一尺七的腰,楊嬌兒長期堅持每天只吃兩顆櫻桃。
可等嫁了負心郎后,楊嬌兒這薄命女,就永遠穿著一件看不出腰身看不出顏色的大袍子,一年不到,她就長胖了十幾斤,滿臉透著那份過日子沒心勁的晦氣樣兒。
今天就有些奇怪了,胡綠珠在街角迎面看見楊嬌兒,發現十六歲的楊嬌兒又回來了:臉龐上有紅有白,身段上有凸有凹,頭髮上有金有玉,裙襖上有花有綉,鼻子上有驕有傲,眼睛里有電有媚。
「嬌兒,有什麼喜事?」她勒住馬,問坐在一輛雙馬軺車裡的楊嬌兒。
「我相公回來了。」楊嬌兒正捏著一顆話梅往嘴裡送去。
「你相公什麼時候出門的?」胡綠珠詫異起來。
「我是說,我相公的心回來了。」楊嬌兒很是得意。
「哦,浪子回頭啦。」胡綠珠想,哼,狗也能改得了吃屎,她見過徐修身,他看自己的眼神,簡直恨不得喝口水生吞了她,她不是沒見過好色的,卻沒見過一個男人能為女人饞得臉都不要了。
楊嬌兒打起珠簾,從車廂里探出頭來,低聲道:「我爹跟了尚書令高肇,馬上就要提拔重用,他爹上個月被查出來貪污**,已經停職奪俸了。原來我和他家,兩家人是御史大夫對御史大夫,我拿他沒什麼辦法,現在,哼,我是侯門千金,他是罪官之子,還敢氣我,我馬上要他的好看,一紙休書,逐出門去。」
「那你夫婿納的十房姬妾怎麼辦?」
「你瞧啊,」楊嬌兒得意洋洋地往後面一指,雙馬軺車后,跟著一輛很大的馬車,封得嚴嚴實實,裡面隱約傳來女人的低泣聲,「她們從哪兒來,就給我滾回哪兒去。我這就把她們全部賣回猗紅館,哎,綠珠,說定了,明天你陪我去裁幾十件衣服,我賣了個好大的價錢呢,哼,這些賤貨,放在家裡囤著,倒還升值了。」
「怎麼會呢?她們人老珠黃,還比青春年少的時候身價高?」胡綠珠十分納悶。
楊嬌兒神秘地道:「哎,你不知道,這兩年猗紅館得罪了於皇后,差不多快關門了,這不是於皇后快不行了嗎,猗紅館打算重新開張,正缺紅倌人,我一下子就送十個回去,猗紅館的米老鴇,不知道多感激涕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