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5.難民
羅用從前也想過跑路,萬一將來在政治鬥爭中陷入不利的處境,到時候乾脆就到別的地方甚至是別的國家去重頭來過。
如今他已不再那般想,他要在這一片土地上紮根生長,也要堅決捍衛這一片土地的和平安寧。
這就好比每戶人家都要守好自家宅院一樣,總不能輕易被別人說趕走就趕走的,關鍵時候,豁出性命也要搏上一搏。
說話這人張口就問羅用將來出事了要往哪裡逃,實在是小瞧了他。
而羅用的回答,倒也令一些人對他刮目相看,從前只道他有才幹,如今看來,竟也很有幾分英雄氣概。
假使他日果真發生了什麼大事,以羅用這塊棺材板的威力,應也是能擋下一些風浪。
這一日早朝之後,吃過了廊下食,眾官員紛紛都往宮外走。
期間,有一個平日里對羅用一向很冷淡的官員,一反常態主動和羅用打了招呼,與他寒暄了幾句,態度頗為和善。
之後的一段時間,羅用漸漸的也感覺到了,自己在這朝堂之上的地位,似是隱隱有了一些提升。
當然這種提升也不是說幾句空話放幾句厥詞就可以實現的,畢竟誰也不是傻子,這跟他一向以來的積累有關。
一個人若想得到別人的敬重,總是要有一些大胸懷大氣魄大擔當,尤其是在這朝堂之上,攸關天下蒼生。
這回胡人入關的事情,大朝小朝之上爭吵數個回合之後,最終還是以支持派得勝告終,除了一部分積極爭取讓這些難民就地安置的朝臣,皇帝李世民的態度也很緊要。
李世民這個人膽子很大,突厥王室出身的將領他都敢用,從前帶兵打仗的時候,對那些個敵方的敗將降將,他都敢將自己的性命託付出去,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些年朝堂之上風起雲湧,他又因那玄武門之變飽受非議,政權卻始終穩固。對他來說,不過是幾千個難民,又有什麼可害怕的。
李世民不僅讓這些難民就地安置,還讓他們派遣出數十人作為代表,前來長安城參見天可汗。
聖人言要親授這些難民大唐編戶身份,令他們可以在大唐安居樂業,奉養父母,照顧妻兒,子孫後代都可以在這裡繁衍生息,永享太平。
這背後自然也有一些政治宣傳的作用,不僅宣傳了李世民這個天可汗,同時也宣傳了大唐這個國家。
對於一個國家來說,宣傳同樣也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在這個信息閉塞的年代,別人都不太懂宣傳,就他最懂宣傳,於是就佔據了許多有利的位置。
從前李世民就說過,自古以來中原的皇帝大多都只愛中原的子民,他自己就不一樣,他是天下人皆愛。
而他的所作所為,確實也對得起天可汗這個稱號,贏得了許多胡人部族的擁戴,也使得許多胡人出身的兵士將領甘願為他賣命。
三十幾年以前,隋煬帝在焉支山下大宴各國使臣,又令胡商在長安洛陽以及沿道驛站免費吃住,引得那些原本習慣了和突厥人交易的胡商,紛紛來往中原。
三十幾年以後的今天,關外許多地方都在流傳著天可汗的傳說,許多胡人嚮往關內的生活,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一次這幾千個胡人才會選擇來投奔大唐,而不是去往吐蕃突厥,亦或是在這沿路上的其他國家停留。
這數千人如今就被安置在高昌城外的荒原上,郭孝恪安排了兵士在那邊維持秩序,又給他們發放了些許糧食。
高昌原本還是佛國,僧人信徒眾多,常有人到難民聚居的地方去施粥施餅,還有人為他們送去了衣物,眼下雖是夏季,但在高昌當地,夏季的夜晚亦是頗涼,而這些難民當中的一些人更是衣不蔽體。
高昌周邊甚至是常樂縣這一帶的不少商賈富戶,都有往那邊送物資的。
有心人是真的心善,還有一些則是過去物色佃農僱工的,甚至還有一些人打著買人的主意。
高昌所在的西州,以及伊吾所在的伊州,敦煌所在的沙州,常樂晉昌所在的瓜州,這四個州之間有木軌道相同,往來十分便利,又是西域商賈往來中原的必經之地,又能產白疊花以及羊絨等物,這些年發展十分迅速。
別的不說,光是那遍地的專門種植白疊花的莊園,以及加工白疊布的織布作坊,就不知道要用到多少人工,就隴西當地原本的那點人口,根本不夠。
近兩年也是時常有那關外人來做工,男人在關外放羊,婦人在關內織布,都是常有的事,也有全家人都到關內來生活的。
這一次聽聞高昌那邊來了數錢雜胡,其中還有一些崑崙人,常樂縣一帶不少農莊作坊便都起了心思。
阿普和他的族人們在常樂縣當地生活了已有兩三年,這些崑崙人為了養家糊口,也有與人做工的,這些崑崙人個頭高力氣大,雖也有那懶怠者,但因其性情溫良,也不太會偷懶耍滑,僱主們總體來說還是比較滿意。
不過麻煩的地方就在於,這數千雜胡,聽聞是分成好幾個陣營的,每個陣營都有頭目,那些陣營里的人,往往也不是自己想走就能走的。
關於這一點,那些關外來的牧民們就深有體會,關外生存不易,牧民們大多聚族而居,部族對他們來說既是保護也是束縛,有些人手腕靈活或者是其所在部族比較和善寬容的,那情況相對就要好很多,有些人則是被他們的部族敲得恨不得剝下一層皮去。
常樂縣這邊有人專門跑去高昌城外看了看,回來以後直搖頭:
「……我見她餓得枯柴一般,便與那小娘子兩塊餅子,她卻一口沒吃,全都捧去交與她大伯,她那大伯當著我的面,幾口就把那幾個餅子嚼了。」
「哎呦,那哪裡是什麼大伯,簡直就是豺狼虎豹啊……」
「你莫非看不出來,他那分明是在與你示威,想要那小娘子,得先過了他那一關。」
「我哪裡是看不出來,只怕這樣的人一時就算是要了來,將來也多事端。」
「……」
這些時日以來,這城裡城外的,眾人都在談論關於高昌城那新來的數千雜胡的事情。
聽聞那裡面也有貴族,就算是萬里迢迢逃難而來,依然保持著幾分體面,甚至還有人拿出金銀,在高昌那邊置下了一個葡萄莊園。
高昌當地盛產葡萄,從前是新鮮的葡萄很難往外賣,釀成葡萄酒以後運輸也很艱難,路途又遠,貨物又重,裝酒的罈子還很容易破碎,能夠賣往中原等地的,主要也就是一些葡萄乾而已。
雖說在長安城那邊倒是也能買著些許葡萄酒,價錢卻是極貴。
這幾年隨著木軌道的出現,葡萄乾葡萄酒這些物什,高昌所產的葡萄乾葡萄酒等物什,已經能夠賣到隴右道各地運輸便利了,價錢便也並不十分高昂。
尤其是那葡萄乾,在常樂縣當地的一些寬裕人家,基本上已經算是比較尋常的吃食。
這運輸便利了,一方面是貨物的價錢變得低廉了,買貨的人得到了實惠,另一方面,也使各地特產能夠賣得出去,對於當地的農戶商賈來說也是好事。
現在高昌那邊種葡萄的人也是越來越多,因為前景看好,很多當地的鄉紳富戶都在做這方面的投資,他們那些莊園也需要人手,因為離得近,這次來的那幾千個胡人裡面,其中看起來最溫良最靠譜的,基本上就都被那些莊園的管事早早挑走了。
常樂縣這邊的人抱怨歸抱怨,但是一有機會,還是要去高昌城外轉悠,說不定哪一次運氣好了,就能帶回來幾個不錯的幫工。
聽聞那一帶現在也活動著一些專門買賣人口的團伙,頗有些混亂,高昌當地的婦人小孩都不敢往那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