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嘉康七年,錦城出了件大事,錦城第一世家永寧侯趙家被貶斥了。
趙家自國朝開國封國公以來,屹立了三百餘年,世受朝廷恩寵,雖然已經日漸衰敗,遠離京畿,但在錦城還是第一世家,如今卻捲入了寧王謀逆案,趙家大老爺已被逮捕入獄,其餘人等或被貶,或去職,均受波及。
永寧侯趙,一夜之間便衰敗了下來。
可是有一件事卻叫人費解,趙家這永寧侯的頭銜,在這樣的大案里,卻依然屹立不動,並沒有隨著趙大老爺的被捕而奪爵。
第一章
兩頂八寶瓔珞轎從角門抬進了錦城永寧侯趙府,雖然四月初的陽光十分燦爛,可照在趙府緊閉的大門上,卻彷彿依然透出了那灰暗的衰敗。
出事不過十餘日光景,趙老夫人就明顯衰老了許多,不過依然能端坐在大廳上,這些日子,滿府里太太奶奶們惶惶不可終日,倒只有老夫人掌得住,每日在這裡親自理事見人,此時,老夫人跟前伺候的黃嬤嬤彎著腰,小聲的在老夫人耳邊道:「老太太,田家太太和大少奶奶來了。」
田家婆媳?趙老夫人富態的臉上露出了一點意外的神色來,反問了一句:「田家也來了?」
好似這是件多奇怪的事情似的,黃嬤嬤心中想,自趙家被貶斥以來,幾家未來親家都上門退親,已經不是新鮮事了,老太太也退的很痛快,怎麼偏到了田家這裡,老太太倒這樣問一句。
黃嬤嬤心中雖這樣想,面兒上卻不露出來,反是說了一句:「或許也不是來退親的,大約只是來看看罷了。」
趙老夫人想了想,搖了搖頭,田家在運城,離著上千里路,這個節骨眼上來錦城,難道還能只是白看看?
趙老夫人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道:「請老二媳婦去陪著過來就是。」
趙家大老爺攜家眷在京,錦城老家裡就由二夫人王氏主持中饋。
黃嬤嬤躬身應了出去打發丫頭去請二夫人,回頭卻見趙老夫人嘴角仿似有一絲嘲諷的神情,正跟侍立在一邊的丫鬟吩咐:「去看看九姑娘在做什麼,若是得閑,請九姑娘來見一見客。」
黃嬤嬤越發覺得奇怪了,真要是這九姑娘的未來婆家是來退婚的,老太太吩咐九姑娘來做什麼呢?前頭幾位姑娘和少爺被退親,老太太可沒打發來見客呢,都是老太太和夫人們見了客,就做主應了。
怎麼到了九姑娘這裡,就不一樣了呢?不過,一轉念黃嬤嬤就釋然了,九姑娘慣常就跟別的姑娘不一樣,這也算不得奇怪。
九姑娘叫如意。
連名字都沒有跟著姑娘們的排行走。
九姑娘雖然才十四,卻已經長的高了,比她的姐姐們都高半頭,在姑娘里算的十分高挑的了,黃嬤嬤跟她說話也得仰著頭。
雖然不清楚九姑娘到底為什麼跟別的姑娘不同,不過黃嬤嬤到底是老太太跟前伺候老了的人,心中總要多些計較,對這位剛從別院回來才幾日的九姑娘說話便格外仔細些:「是田家夫人和少夫人,聽起來好像是來退親的,老太太才請九姑娘來說話,九姑娘心中有個數才好。」
九姑娘趙如意點點頭,耳畔一顆蓮子大的南洋珠耳墜子跟著亂跳:「我也想著是這碼事,不然這會兒來做什麼呢?」
她的神情也很鎮定,雖然從小就養在外頭,倒也依然有趙家嫡女的氣派,趙家七姑娘、十姑娘聽到消息時雖也鎮定,卻透著幾分蒼白,倒是這位九姑娘連容色都很尋常,她含笑對黃嬤嬤點了點頭,便走進去了,站在屏風跟前聽。
田家果然是來退親的,連理由也說的毫無誠意,只說拿了兩人生辰八字去大方寺請高僧合吉凶,便說兩人八字不合云云。
家敗如此,對這樣勉強的借口,趙老夫人並不動容,沒有接這話,卻好似還在與田太太在說家常:「老太太身子還好?也有三年沒見了。」
見問候婆母,田太太恭敬的微一欠身,道:「原是還好的,不過這春夏交的時候染了時節,略咳喘些,大夫說在家裡不宜,如今在千島湖別院養著,這次出來還吩咐我替她老人家問候老夫人呢。」
趙老夫人輕輕點點頭,卻說:「是么?不過依我看來,田老太太只怕不知道你們來錦城吧?」
田太太臉上微微一僵,隨即又笑道:「老夫人說笑了。」
趙老夫人並沒有繼續說這個,只是轉頭問了丫鬟:「九姑娘來了嗎?」
田太太一怔,沒承想趙家會把趙九姑娘直接叫出來,只見大廳屏風後面轉出來一個明麗的姑娘。
當初定親的時候田太太在為自己娘家父親守孝,定親是由田老太太親自操辦的,田太太並沒有見過趙如意,此時一見,不由的心中暗想,若單說容貌,配自己兒子倒也是配得過了。
論起來她對趙家並沒有惡感,雖說是公婆做主,但在此事之前,她也並不抵觸這門親事,甚至還頗有些得意,趙家是錦城第一大世家,又有侯爵在身上,真論起門第來,田家還差著一層呢。
不過此時境況不同,趙家這是卷進了謀逆案,雖沒有罪及滿門,可到底是再難翻身了,有這樣的忌諱,趙家連尋常人家都不如了。
縱是趙如意模樣兒再好,他們家也不能結這門親事。
趙如意上前見禮,近一點看更覺得明媚,肌膚如瓷,目如點漆,雖然明知道自己是來退親的,可是鎮定大方,禮數周到,並沒有驚慌失措,或是憤怒,或是哭鬧。
趙家這數百年世家果然不是尋常,單看姑娘這份氣度,做自己家媳婦只怕也不差。
田太太不無惋惜的想,只可惜趙家出了這樣的事。
趙如意見過了禮,便退回到了趙老夫人跟前,趙老夫人道:「三年前我與田老太太訂的這門親事,論理,此事我也該與老太太面談才是,不過這既是九姑娘的事,九姑娘若是應了,那也無妨。」
田太太覺得這話透著古怪,婚姻之事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讓姑娘自己做主的,且這話里的意思,若是九姑娘不同意,那趙家便不同意,要老太太親自來談。
想到先前趙老夫人那句話,這趙家這個做派,是覺得老太太肯定不會退親的嗎?所以拿出這樣一個借口來。
田太太心中不由的就冷笑起來。
趙如意卻沒有覺得什麼古怪,她柔和的說:「田太太的意思,我剛才已經聽明白了,這事想必和大方寺的高僧沒什麼關係,是因著我們家近日的事,田太太才覺得我與令郎八字不合的吧?」
因對方犯事而退親,這在官吏富貴之家並不罕見,只是雙方都心知肚明,無非尋一個普通借口略為遮掩,讓雙方面上都好看些罷了,一方已經家世衰敗,只要肯退親,自是不願意得罪對方,大家和和氣氣留個情面,今後或許還有要對方照看的地方。
除非不肯退親,才會撕破臉鬧起來,如今這位九姑娘這樣說,那果然就是不肯退親的意思了嗎?、
趙家現在這個樣子,他們家憑什麼敢不退親,這位姑娘真是不識時務,虧她先前還覺得她有氣度,原來也是不懂事的,真以為你不同意就能不退的嗎?
聽說這九姑娘從小兒養在外頭,果然差些兒,幸而不會娶她。
現在你們趙家還有什麼資格說話?
田夫人心中冷笑,面兒上還是和氣的道:「姑娘想多了,犬子既然與姑娘八字不合,那自然就是不宜婚配,不管貴府有沒有事,有什麼事,那都不能成親,姑娘明白嗎?」
這話說的這樣,趙老夫人還是低眉垂目,好似沒有聽到,說了讓九姑娘做主,那就真的完全不插手了的樣子。
田家大少奶奶端起茶喝了一口,嘴角含笑,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暢快感。三年前家裡為三弟定下了趙家的九姑娘的時候,她就有些不安寧了,她雖是長媳,可娘家只是在運城本地算得上有頭有臉,放在外頭就不算什麼了,哪裡比得上趙家,雖然早不在京畿,放在京城裡算不得什麼,可終究也是侯爵。
作為大嫂,她以後怎麼壓得住這樣人家出身的姑娘?
而且三弟也比自己的丈夫出息,自小就有神童之名,後來送到京城讀書,聽說連皇上都看過三弟寫的詩詞。
其實婚期還有兩年,並不用急著現在就要退親,這個時候上門退親,本就有點欺負人了,這會兒把話又說的這樣,田大奶奶看著趙如意心想,這真是尷尬呀,這本該是父母長輩承受的事,現在卻直接推了姑娘出來說話。
田大奶奶看看趙老夫人,卻見她一臉平靜,好像這事與她無關一般。
趙如意卻似乎並不覺得尷尬,她認真的說:「如果只是因為這個,那就不能現在退親了,我們家還存著三年前請大方寺高僧合的八字的札子,上面明明白白寫著大吉,我明日就可以與夫人一起去運城,請高僧解釋一下,不過三年而已,這大吉怎麼變成不合的。」
連趙老夫人都抬起眼睛看了九姑娘一眼,但又一言不發再次垂了下去,田大奶奶更是睜大了眼睛,然後又不由的去看自己婆母。
這位九姑娘也是在這樣的人家養大的,怎麼這樣不諳世事,還跟這樣敷衍的理由較起真來。
田太太臉上一直保持著的淡然的笑意凝固起來,顯然是沒想到趙如意會說這樣的話,她心中已經覺得惱怒了,而且還有些鄙夷,這姑娘也不想想,自己家都這樣了,她自己自也不再是以前的趙九姑娘了,憑什麼能嫁到自己家去,憑什麼能嫁給自己的兒子?
她以為胡攪蠻纏就能不退親了嗎?
真是好笑,再鬧其實也不過是丟自己家的體面,是你趙家自己犯的事,既然我們好心為你遮掩不要,那撕破臉也就是了,難道今日這樣的境地,我田家還怕與你趙家撕破臉不成?
田夫人便道:「這其實也不奇怪,以前自然是大吉的,可如今貴府大老爺犯了謀逆那樣的重罪,貴府氣運變了,和我們家就不合了,也是很明白的事,九姑娘難道還想不明白嗎?九姑娘就是問遍天下高僧,這氣運也變不回來,九姑娘也不能嫁給犬子了。」
這話說出來,田大奶奶更覺得趙如意傻了,虧得自己以前還憂慮只怕壓不住她,原來真是杞人憂天。
她甚至開始有點可憐趙如意了,哪個姑娘聽到這樣的話不會羞惱的滿面通紅,說不出話來?
可是趙如意並沒有漲紅了臉,她只是點點頭,輕聲說:「是啊,那自然是不能嫁了。」
田太太終於覺得有點愉快了,她說:「所以我們來退親,想必九姑娘也能明白的吧?」
趙如意又點頭:「聽了田太太的話,我確實明白了,以前只聽祖母說田家詩書世家,家風敦厚,今日才知其實名不副實,也不過是見風使舵,落井下石之輩,若是早知如此,便是你們不來,我們家也要上運城去退親的。」
她的大眼睛看著田太太,說著退親,卻還帶著笑容,田太太卻一點也不愉快了,她甚至氣的手都有點發抖。
作者有話要說:我來了!
還是每天九點,不見不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