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明泉山莊
「我沒有懷孕。」我極力剋制住自己的語音語調,繼續保持微笑,「哦,所以你上次都沒有做保護措施?」
傅紹清微微一愣,然後將我放了下來,「有什麼事情我擔著,你只需要好好獃著我身邊就可以。」
「順便再給你生一個孩子是嗎?」我挑起一根眉毛,「傅少,你可別痴心妄想,上次不過就是我酒喝多了,發生了個意外。你別自私,我還年輕,不想當個辛辛苦苦的老媽子,大把大把好時光,人家是要放在舞台上面的。」
說罷,我輕蔑地轉了轉眼珠子,將衣服上的褶皺輕輕拍平整。傅紹清沒有說話,他替我打開車門,「上車。」身後的浩浩湯湯的一大群人也紛紛跟著扣住門把手,只等他們傅總司令先走,便緊緊跟在其後。
「喂,我的妹妹還有朋友們,他們都在HK,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只有我一個人到了滬津?傅紹清,你怎麼不順便把他們一起接過來?」
他倒是無所謂,見我不願意上車,便輕輕鬆鬆地拎起我的衣領,將我塞進了車廂里,接著便是「啪」的一聲,關上了們。
「緊急情況,緊急處理。不過是我不對,將事情搞錯。你放心,該安頓的人我都會安頓好,包括你弟弟妹妹還是哥哥姐姐,大不了就是遲一班船罷了,再不濟,飛機有的是,隨隨便便調一架過去,不就可以了,別著急,晚不了多久。」
我冷漠地扯了扯嘴角,「hello?請問我哪裡來的哥哥姐姐和弟弟?」似乎是祖宗十八代,只要我願意,傅紹清都能請過來,再所不惜。
我看著窗外,電車線纜繞過風情萬種的西洋建築,如光一樣在我眼前迅速穿梭,稍微不注意,便又丟了好幾處繁華美景。轉過頭,又看著傅紹清問道,「我今天住在哪裡啊?」
這是個關鍵問題,既然鄭清執的死活有人來安排,那麼現在,我又會怎麼被傅紹清安排呢?明知故問,傅紹清自然這樣對我說,「我這不就是在接你回家?放心,不會讓你流落街頭。」
「回家?」我冷笑一聲,「傅先生,你好像忘了,我在滬津,似乎沒有家了吧。」
傅紹清聽到這個,便抿了抿嘴,不再作聲,我又問,「和你住在一起?」
他點了點頭,「斐舍麗街上的南洋公館,我在滬津的時候,一般就住在那裡。」
斐舍麗街,南洋公館?一聽便知道是那勞什子的政治要地,和唐寧街,華爾街一個樣,住的不是什麼權貴,就是做生意的財團。
「喂,我可不想被同學議論,不去。」
若是被人知道,少不得要被口水淹死,才見識過王曲寧那樣的女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你想怎麼辦?」傅紹清揉了揉眉心,似乎是頭有點疼,「等你的妹妹還有那顧簡來了以後,再另外給你安排別墅,現在幾天,你就好好在南洋公館住著吧。鄭小姐,住一下又不會死人,你何必計較?」
我拍了拍真皮座椅,「你折騰來,折騰去,橫豎都是要找別墅的,不如就現在,我好早點搬過去。」
「早就物色出來一棟,離南洋公館不遠,又大又空又豪華,只不過,你一個人,不害怕?」傅紹清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至少住在公館的話,有我在,還有很多京軍來回巡查,陽氣最足,最熱鬧。順便一提,公館走廊的燈徹夜都亮堂堂,天黑了根本不需要害怕。」
傅紹清似乎早就一口咬定我的膽子還算小,尤其是對於神鬼方面,那更加可以說得上是小上加小,自然,我也委實沒有出息,聽到他這句話,果然猶豫,心中狠狠地罵了他一句,個不要臉的人。
「哇,那傅少還真是非常貼心了呢。」嘴角依舊微微上揚,我對著傅紹清,綻放出一個帶著惡狠狠的「去你媽」的笑容。
車緩緩開進市區,周遭便都是高樓林立的百貨商廈,城市的最中心,百樂門日夜歌舞昇平,天還沒有暗,懸挂在門口的霓虹燈便五花八門地閃爍起來,白玫瑰,紅玫瑰,還有什麼俏牡丹,形形色色的當紅歌女就被掛在牆上,看樣子今晚又有熱鬧可瞧。
「你停下車,我想逛街了。」我拍了拍前面的靠背。
司機自然不敢全聽我的,橫豎都要看傅紹清的臉色,我又轉過頭,踢了踢他的小腿,「你就讓我在這裡下去,好久沒有來過滬津了,我想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派個人來接我回去啊,好像也不是什麼難事吧?反正又要不了多少時間…」
傅紹清似乎是並不怎麼樂意,「我沒空陪你逛街,南洋公館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處理,你就不能安安靜靜聽我一回?明天有的是時間。」
我立即沉下了臉色,「你神經?誰讓你陪我,別自作多情,我只想一個人,樂得自在。」
是是是,傅紹清大忙人,是我拖累了他。
他見我又生氣,自然拿我沒什麼辦法,看了一眼手錶,最終妥協,「早點回來。」
傅紹清這樣倒是挺可愛,分明千百萬個不願意但還是勉強答應了我的要求,而且這個要求確實有些不合時宜,畢竟在大馬路上,人來人往,停車都不方便。
我下車之際,又坐了回來,傅紹清本低頭翻著報紙,又疑惑地瞥了我一眼,「怎麼,又不去逛街了?」
廢話,我當然是要走的。
只不過,我想起了小樂的話,假裝和傅紹清冰釋前嫌,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假裝我依舊很愛他。
我的心理忽然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很快便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喂,你把臉湊過來。」
傅紹清的眉頭一皺,「你今日哪裡不正常,說罷,想搞什麼名堂?」
我賊兮兮地笑了笑,「你把臉湊過來不就知道,傅少爺,我保證不惡作劇,也保證不吃了你,怎麼,你害怕?」
他不屑地笑了笑,「你想做什麼?」
面容靠近,氣息交融,我一雙眸子幾乎快垂在他的睫毛之上,皮膚細膩得連一個毛孔也沒有,「沒什麼,就是覺得傅少今日勉勉強強還順我心意,想獎勵你一下而已。」
說罷,我便捧住他的臉,像小鳥似的輕輕啄了一下。
傅紹清顯然愣住,沒有幾秒,心滿意足的笑容便在嘴角綻放開來,就像是個小孩子,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糖果。
我知道,我不過就是打著假裝親密的借口,對傅紹清做出些親密的事情。我也承認,即便他還令我心動,但我依然要剋制住自己的感情,因為他殺了我的家人。
「我走啦。」我沖他招了招手,像只貓一樣俏皮,傅紹清卻扣住了我的手腕,一把將我拉了過去,「撩撥完了就像跑?」
我聳了聳肩,「傅少,你很不講道理哦。」
他當然不講道理,半句話不說,便措不及防地將吻壓了上來,我起初還想掙扎,但又覺得裝模作樣太沒有,便欣然接受,甚至主動回應了他的唇齒纏綿,傅紹清身上特有的氣息繞過我的鼻尖,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溫度身高,喘息加重,力道越來越重。
他的衣領被我揪得皺巴巴,而我的裙子幾乎快滑了下來,再不止住,怕是自己逃不出傅紹清的手掌心。
我拍了拍他,「唔…」
終於鬆開,傅紹清見我臉色緋紅的樣子,不要臉地打趣道,「別去逛街了,那多沒勁,比逛街更有意思的事情多了去。」
我擰了他的肩膀一下,皮笑肉不笑,「是嗎?那麼,剛才又是誰,一臉嚴肅地說自己忙得很,有一大堆事情要去處理?」
「不記得。」傅紹清轉過臉,撇得乾乾淨淨。
我「呸」了一聲,便打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傅紹清揮揮手,派了兩個人跟著,便任由我去了。
滬津還是沒有怎麼變,雖然更主易新,卻越發欣欣向榮。經濟和軍事的強增,為這個遠東第一大城市注入了更加深重的底氣。
留下的痕迹依然是帶著繁華和奢侈的情調,吳儂軟語,溫潤的情懷和張揚開放的文化互相碰撞,比HK還要更加氣派,又多了幾分猶存的底蘊,如一個經歷了時代的洗禮,卻越來越有滋味的美人。
其實,我並不想逛街,不過是借口。我在街上和百貨商店裡,像只無頭蒼蠅似的,漫無目的地走過幾家店面,繳獲不少戰利品,手不夠拿,便讓身後的人拿著。兩個京軍背後帶槍,又哪裡做過這種事情,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地當個跟班,時不時打量一下手裡的東西,感嘆女人的戰鬥力比戰場上的敵人還要厲害得多。
我趁他們不注意,便偷偷地跑出了他們的視線範圍之內,樓房疊嶂,很快就看不見我的蹤影。
早就說過,哪裡是逛街呢?
我想回名泉山莊再看一看。
那裡,現在究竟成了怎樣一副荒廢凄涼的模樣?林木木到底有無誇張。
依稀記得是坐落在明山之上,徒步上去需要個把小時,我便攔了一輛車,不過半個鐘頭,便隱隱約約看見那裡的建築,好像沒有怎麼變過,又好像變得很陌生。
「你一個小姑娘,怎麼想著要到這裡來?」
司機倒是好奇,「這個地方,四年不曾有人靠近呢,附近的山頭,幾乎都成了墳地,以前死了不少人,陰氣重得很。我勸你,還是回去吧,大不了,我再送你一程,不要錢了。」
我輕輕抿了一下嘴唇,看樣子,他也是個不錯的人,字裡行間,都極為真誠,又或者,名泉山莊實在令人害怕了些。
四年過去,它不再代表了祁家的權利和富貴,而是死氣沉沉的廢棄之地,沒有人敢靠近。
「怎麼?」我分明知道,卻還是問了司機,「什麼事死了不少人?」
「看樣子,你是外地來的吧,我來這裡其實也沒幾個月。但關於這明泉山莊,那還是聽了些前輩說過。聽說幾年前,這裡似乎也住了不少大富大貴的家族,只不過,因為後來的一場軍事政變,那些家族死的死,逃的逃,冤魂無數。還有那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火光都能照亮半邊天,據說火滅了以後,濃煙幾天都沒有散去。總之,場面相當之慘烈。」
我的手在顫抖,身上的筋就好像被人生生抽去一樣,牙冠發冷,面色變得蒼白無力。
到底是多麼慘烈的場面,我幾乎不敢去想。
「好的,我知道了,我不會去那個山莊,只是有事要去附近一趟。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在這裡等我一會兒,我出三倍價格。」
本想拒絕,但到底還是被我所說的那句「三倍價格」所吸引。司機咽了咽嗓子,「那好,你快去快回,這裡,我都不願意待太久。」
我笑著說了聲謝謝,便從車上下來。
心情沉重,像是被一塊巨大的石頭重重地壓著,不遠處便是我很久以前的家,而現在,它變得面目全非。
明泉山莊荒廢了四年,無人打理,雜草瘋長,有些幾乎快淹沒了我的膝蓋。半點生命的氣息都不復存在,死氣沉沉,靜得詭異。
到處都是斑駁的裂痕,從房屋的磚瓦,再到大門。蕭瑟,凄涼,原本精緻華美的建築落下一塊一塊的漆,只剩下搖搖欲墜的空殼,黑黝黝的模樣,似乎要把人吞進去。門把手生了鐵鏽,顯得有些殘缺不堪,
我發現,這裡的山似乎變得更深,水變得更涼。
偶爾從頭頂劃過幾道凄厲的烏鴉叫聲,在光禿禿的樹枝上,不知道它們究竟在叫給誰聽。
推門進去,腳卻踩上了一地落葉,哪有什麼鬆軟的觸感,凈是些清脆而又荒涼的聲音,每走一步,便窸窸窣窣地作響。
房子依然留著被大火燒過的痕迹,大片牆面露出了猙獰的樣子,我越來越覺得身體在發冷。
太令人窒息和難過,曾幾何時,它是全滬津最富麗堂皇的地方,
而現在,卻什麼都沒有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