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江畔惹荼蘼 4

第189章 江畔惹荼蘼 4

我殺了人,只因那日陽光太刺眼。

————

我經常反覆做同一個夢,夢中藍天白雲,陽光沙灘。

夢中那日,是我十歲生日。

海灘邊上,我雙手握著刀,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就衝過去一刀扎進一個男人的胸膛。

他手上的杯子掉在海邊的石頭上,落地成渣。

畫面突然變得喧囂,所有人都在驚慌失措,只有不遠處一個穿著白西裝的男人捏著酒杯鎮定自若,可夢裡的陽光太過刺眼,我分辨不出他的五官。

海風拂面,陽光刺眼,正欲努力辨認,這個過於真實的夢,醒了。

……

我叫荼蘼,聽說這是一種花的名字。

現在十五歲,喜歡畫畫。

喜歡到,我可以待在這個不大的畫室中,廢寢忘食,一直畫。

滿屋子都是我五顏六色的傑作。

咔擦……

門開了。

我沒動,在心裡數著腳步聲,他來了,一定是興師問罪來了。

趁他在外出差,我用顏料胡亂地在他那件白西裝上塗鴉。

傭人一定會告狀,我知道。

他回來便會發火,我知道。

但我希望見到他!我要跟他談判!

他姓江,江汓。

儘管名字很好聽,但我從來不敢叫出口。

外人都叫他江總,家裡的傭人都叫他先生。

我選擇折中,叫他江先生。

「顏色太扎眼!」腳步聲剛停,他低沉的聲音就響起。

同時,手中的筆刷被他抽走。

我沒抬頭,儘管很想看他一眼。

緊跟著,畫筆沾了新的顏料,在紙上瀟洒塗抹。

不出三分鐘,原本跟夢中相差無幾的藍天白雲和大海,愣是多了一層層落日晚霞,整幅畫色調暗了下去。

很好看的畫作,色差明顯,卻統一調子,深深淺淺,層次分明。

多幾眼,就會醉進去。

我正看得痴迷,洗顏料的小桶被他抓起,噗……

畫毀了,紙透了。

上面的顏色一團糟,髒兮兮的水往下滴。

下一秒,他把桶扔掉,捏住我的下巴,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眸盯住我:「喜歡的東西被毀了,感覺如何?」

「江……江先生。」下巴被捏得很疼,一瞬間的慌,然後持續的無措。

我知道他喜歡的東西是那件白西裝,而我毀了它。

所以他也毀了我喜歡的,畫。

「小蘼,你總有本事讓我動怒!」他鬆開我,轉而往門口走,「過來。」

起身跟出去。

廊道右側盡頭的衣帽間里,一眼就看到那件被我用顏料塗鴉得不成樣子的白西裝。

它跟夢裡那個唯一不動聲色的人身上的白西裝有些相似,聽說是一個女人送給他的,他一直很寶貝它,可是被我搞成了這樣。

「你為了讓我回來,把它搞成這樣,什麼事?」他點起一支煙,眼神洞悉一切。

「我……我想去學校!你讓我去!」

他一手夾著煙,另一隻手掏出手機撥出號碼簡短吩咐了幾句,然後看著我:「過幾天家教會來,到時候你挑一個。」

「不,我不要家教,我要去學校!」我抬起頭。

我想要接觸外面的世界,想要有同學,想要學知識。

可是,他從來都只給我請家教。

「渴望去學校……」江汓眸子輕眯,下巴往外:「是因為想交朋友?嗯?」

「嗯!」被他看穿,我竟然沒有了底氣。

「兩個選擇!」江汓指了指那件西裝,「一,永遠不準進畫室!二……」

「我選三!」我想都不想就喊出口。

幾乎是同時,他把煙頭扔到地上,抓住我沾滿顏料的手,眼裡的嫌棄一閃而過。

他比我高出一個頭,單憑氣勢,足以讓我生了恐懼。

我在他手中,就像被從天而降的老鷹捉住的雞崽。

「既如此,你僅有唯一的選擇!」江汓下顎線拉長,拎著我到了盥洗室。

水龍頭嘩嘩往外流水,他把我的手放在流動的水柱里,把我手上幹掉的顏料沖走。

他鬆手,在干毛巾上擦了擦。

「唯一的選擇是什麼?」我盯著水槽里的流水旋渦,深感無力。

「挑家教!」他直接發了話,「並且,不準進畫室!」

我,不記得十歲之前的事情。

但似乎十歲過後,我就住在這裡。

他給我請了很多家教,我功課也不錯。

但我,很想去學校。

記憶中,我似乎沒有去過學校,也沒有過同學和朋友。

我很渴望。

但江汓,從來不會滿足我的渴望。

還好,他會允許我畫畫,偶爾,僅僅是偶爾,也會稱讚幾句。

現在好了,不僅要接受家教,還不能再進畫室,徹底絕望。

「那,西裝……」我怯怯低問。

「三天時間……」他輕掃了我一眼,低頭下來,薄唇僅離我三公分:「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把它恢復原樣。」「你就是法西斯!」我雖然怕他,但我覺得委屈。

江汓幽深的眼神帶著戲謔,再一次把三公分縮減一半。

一點,只差一點,就能肌膚相親。

「嗯?」他唇齒間帶著很淡的薄荷氣,挑戰著我的意志。

「你是法西斯!」我重複一遍,心裡打著鼓。

「既如此……」他輕微嗤笑:「一,半年不準進畫室;二,家教不用你過目,我幫你挑;三,那件西裝……」

我氣得牙痒痒,卻又不敢反駁。

法西斯三個字,已經是我對江汓最大的挑戰,再繼續,恐怕我盥洗室都出不了。

江汓,有本事你等我長大!

「你……」

「不服?」他似乎看出我的不甘心。

我抬了抬下巴,鼓足勇氣:「你總有一天會比我先老,老了就會焉,焉了就會……

「會怎樣?」江汓視線往下,嘴角勾出一抹玩味,饒有耐心的樣子。

提了口氣,我很想說,焉了就會死,比我先死。

但話到嘴邊,轉了個彎:「焉了就……就會讓我照顧你!你脾氣這麼怪,朋友肯定很少,現在這麼對我,就不怕老無所依嗎?」

「朋友少?」他眉梢挑起,聲音低了幾度,「老無所依?」

他的語氣里聽不出息怒,我不敢再答,今晚,似乎我已經摸到了他的逆鱗。

江汓眉心往中間聚攏,直起身子,目光冷冽而決絕:「晚飯取消!」

說完,他轉身出了盥洗室,留我一個人傻愣在裡面。

不吃就不吃!

走出盥洗室,想回自己房間,路過衣帽間時,看到了那件被我弄得不堪入目的白西裝。

推門進去,頹敗地坐在凳子上,盯著它發獃。

其實我是很怕江汓的,平常跟他見面的機會都不多,更別提在他面前說出今天這一番話來,只不過一想到半年不能進畫室,而且去不了學校,還得應付家教,控制情緒的閘口就壞了,讓委屈全部蜂擁而出,不受阻攔。

起身把白西裝取下來,重回了盥洗室。

油性顏料這東西塗在布料上根本就弄不掉,就算僥倖讓它淡一些,那也只是淡下去,並不能完全清除乾淨。

江汓的衣服多到誇張,一年不帶重樣的,他為什麼獨獨對這件白西裝這麼上心。

從未見他穿過白色,他卻獨獨鍾愛它。

把白西裝扔進盥洗盆里,洗衣液,漂白粉,手搓,扔洗衣機。

種種辦法折騰完之後,我拿著甩干過後的白西裝一看,顏料污漬沒少太多,整件衣服,皺了。

扔到盥洗盆里,轉身就回了卧室。

從頭涼到了腳。

不是淡定,而是,害怕到極致,就呆了。

那晚,我沒有下樓,傭人阿姨也沒有上來叫我吃飯。

餓著肚子睡了一夜,依然做了那個夢。

真實到彷彿情景就發生在昨天的夢。

但夢還未醒,我便被傭人白姨叫醒。

看了一眼牆上的鐘,竟然是還不到早上六點。

白姨滿臉擔憂:「小姐,你怎麼能把先生的衣服扔到盥洗盆就走了,先生現在很生氣,你趕緊下樓去!」

心裡咯噔一瞬,印象中,我在這宅子里住了這麼久,江汓從來沒有這麼早把我叫醒過。

看來這白西裝對他不是一般的重要,我哪裡想到,他叫我下去,卻是因為另一件事。

不敢怠慢,也不洗臉就趕緊下樓。

剛到樓梯口就聞到一股淡淡的煙草味。

果然,走到樓梯一半,便看到他坐在沙發上抽煙,背影孤傲。

連頭髮絲兒都是冷冽的形狀。

「咳……」我清了清嗓子。

江汓沒有回頭,但開了口:「過來!」

我放在扶梯上的手頓了一下,現在才有些后怕。

最膽戰心驚的,其實不是事發當時的恐懼,而是后怕。

我緩緩過去,站定在江汓面前。

「江先生!」我低著頭,心裡鑼鼓齊鳴。

「挑戰我?」江汓滅了煙,「小蘼,這幾年,把你寵壞了?」

他的語氣並不溫怒,但這才是讓我不敢吭聲的原因。

「站過來!」

我嚇得肩膀一縮,眼淚奪眶而出,這才抬頭看他。

他臉上清冷,膚色不白,卻很健康。

「站過來!」他重複了一遍,這一遍,扎紮實實把我嚇得腿軟。

我屈膝,撲通一聲跪在地毯上:「江……江先生,我不會洗衣服。」

拳頭捏緊了,委屈湧上心頭。

跪下不到三分鐘,江汓把我拉起來,深不見底的黑眸盯住我,語氣平淡:「小蘼,你父母兩小時前,在監獄里自盡死亡。」

這一巨石,在我心裡頭激起千層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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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染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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