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恨意漸生
景歡尖叫了一聲,眼淚擋住了眼睛,她用沾滿了血跡的手胡亂擦了一把臉,淚水慢慢止住了,卻似流光了一般,再也流不出了,她扭頭恨恨地看著那幾個與那灰衣尼姑對峙著的人。
只聽那尼姑道:「白施主,十年不見,這利手白刃之名倒越發的出色了,殺一個弱女子不過是眨眼功夫。」
「哈哈,師太謬讚了!倒是師太的耳力如此之好,幾十丈外便聽清楚白某飛刃之聲,讓白某汗顏之至。」
「哼!白刃,當了朝廷走狗,這說話做事氣勢都不一樣了啊!可惜,今日遇到貧尼,怎麼說也不會讓你光天化日害人的!」
「怎麼,悟塵師太,你要跟老夫動手?」白印飄身下馬,「為這幾個冒充清源何家的男女報仇?」
「白刃!我想起來了,你是十幾年前縱橫江湖的白刃之印!」何遠突然指著白刃叫了出來,「原、原來是你!」
「嘿嘿,正是老夫!怎麼,小賊,要替你們家主子報仇?」
「不、不……」何遠向後退著,臉上的恐懼之色大漲。
景歡看著他的嘴臉,不由冷笑,「何家,不過如此!」
何遠避開景歡的眼睛,顫抖著,「五姑娘,那是白刃,十幾年前令江湖聞風喪膽的魔刀白刃啊!我、我們何家不是怕他,而是……」何遠眼珠子一轉,卻道:「現在沒事了,悟塵師太來了,我們都有救了。」
那邊悟塵師太和白刃依舊對峙著,景歡只看見悟塵師太被風鼓起的衣衫飄飄欲飛,白刃一雙白茲茲的眼睛依舊讓人恐怖。景歡轉了眼睛,看向那風衣長笠的男人,是他!他才是罪魁禍首,這殺人如麻的白刃,這脾氣暴躁的吳春,都是他的手下!
白風衣的男子感應到她的目光,也望了過來,清冷的眸子寒潭一般深不見底,除了那閃著寒光的眼睛她什麼都看不清也捉不到。他遠遠與景歡對視著,卻突然一笑,「好一雙利眼,太野了!」手一揚馬鞭舉起,馬匹就向前面躥去,鞭影暴漲罩向站在前面的悟塵師太。
「白印,走!」清冷的聲音果決利落,悟塵師太身影飄忽,側著躲開馬匹衝撞,又躍起跳出鞭影包圍,眨眼間,那匹馬已飛躍十幾丈之外!好快的鞭子,好快的馬!
就在這一瞬間,白刃也早飛身上馬,和吳春打馬尾隨那風衣人而去,遠遠聽見白刃陰森森的聲音,「悟塵師太,後會有期!他日相見,再行比過!」
「阿彌陀佛!」悟塵師太念了聲佛號落在景歡的面前。
「師太,你快救救我娘。」景歡機械地求著這位看似和藹的老尼姑。
「善哉善哉,這位施主已經赴西天我佛了,姑娘不要太過悲傷。」
「小的清源何家何遠,見過悟塵師太。」何遠卻趁機插話進來,景歡依舊抱著四姨娘,仰頭木然看著他們。
「阿彌陀佛!」悟塵師太看似無波的眼似又萬頃湖波,平靜中卻蘊藏滔天巨浪,大約有五十歲上下,嘴角有些下搭,整張臉便多了幾分凌厲。
「這是我們三爺給貴庵的信!」何遠從懷裡掏出一封火漆信封,恭敬遞給悟塵師太。
悟塵師太撕開信幾行看完,將信揣到懷裡,淡淡說道:「告訴何三爺,貧尼知道了,會照顧好五姑娘的。」
「多謝師太!」何遠恭敬地低頭,眼睛落到四姨娘的身上,又遲疑起來,「不過,四姨娘意外身亡……小的們回去恐怕跟三爺不好交代。還望師太能幫我們給爺寫封回信,也好……」
「哼,不要臉!」景歡冷冷一笑,「我不會忘記,是你們聯合害死了我娘的!」
「五姑娘,姨娘之死,可真實是個意外,真的不關小人的事啊!何家一定天涯海角找到剛才行兇之人為姨娘報仇的!」
景歡看著何遠的嘴臉,心中的恨意更甚,剛才他懼怕的白刃的嘴臉又哪裡去了?於是她站起來,對何遠招招手說:「何遠,你過來。」
何遠遲疑了一下,俯下身子問:「五……」
不等他說話,景歡狠狠一巴掌就已經閃到他臉上,她用盡了全力,雖然扇到他臉上不過是輕輕響了一下,可是卻已經盡了她的全部,「滾回何家!告訴那個人面獸心的何老三,從今以後我跟何家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何遠捂著臉獃獃地看著景歡,半響不知道如何言語。
景歡知道,以她現在四歲的身體來說,現在的表現的確太過成熟,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這樣一個如花的女子,雖然只與她相處了一天,可是她卻是景歡在這個世界的全部!
「呵呵,很好。」一直未語的悟塵師太卻呵呵笑了起來,讚許地打量著景歡,「有野性!何遠,去吧,五姑娘便交給貧尼了。」
「可是……」何遠猶豫著。
悟塵師太舉手打住了他的猶豫,「有人來了,應該是剛才你們放的信號何家來人了,好好的替你們姨娘收屍吧,貧尼去也!」
景歡只覺得身子一輕,便飛了起來,原來已經被悟塵師太抱在懷裡,她挨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上,只覺得有種僵硬的距離感,跟被娘抱在懷裡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原來那個才陪伴自己一天的女子已經落入心間如此的深,想著剛才那奔涌的血跡和那女子不甘的眼神,景歡終於忍不住抽泣出聲。
「好哭鬼,真討厭!」不知過了多久,景歡眯瞪著睜開眼睛,就聽見耳邊一個清脆的嘲諷聲。
景歡擦了擦朦朧的淚眼,才看清原來她們已經在一片濃密的樹林里,眼前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尼姑,拿著把竹劍,叉腰站在她面前,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圓溜溜地瞪著景歡。
小尼姑見景歡看著她,大眼睛一轉,「師父,這就是你剛去救的那個愛哭鬼?」
「凈修,不要嚇唬她。」悟塵師太的聲音就在景歡耳邊,她卻看不到她的人。
「知道了,二師伯。兩個拖累鬼,我們今晚能趕回山上嗎?」凈修鼓起腮幫子的模樣很是可愛,只是怎麼看著都不友好。
「走吧,你牽著何家姑娘。」悟塵師太突然出現在景歡的視線里,她的懷裡此時鼓囊囊地裹著一件斗篷,裡面似乎是個人。
「好吧,不過,你可不要再哭了,你要是敢跟那個小鬼一樣老是哭,我就把你扔到山裡喂老虎!」凈修拉起景歡的手,轉動著眼珠子期待地看著她。
景歡被她的言語弄得哭笑不得,不由抹了把眼淚,笑了起來。
「這才對了,笑起來多好看,幹嘛跟那小猴子似的,就是會哭!可師伯非要帶著她上山,也不知道為什麼!」
悟塵師太壓低了聲音喝道:「凈修,你嘴巴就不能停一會嗎?」
凈修哦了一聲,在悟塵師太身後做了個鬼臉,景歡看著她頑劣的表情,心情輕鬆了許多。
景歡就這樣被凈修拉著,隨著悟塵師太走入山間小道,此時夕陽的餘暉金子一般灑在露出嫩芽的草木間,橘黃的光芒籠罩著整個天地,在天地蒼茫中,山幽林靜,那種孤寂渺茫讓她的失落感重重地湧上來。仿若還在做著一個古怪的夢,可這夢也太真實,真實到自己的腳無意踩到一塊尖銳的石尖上,都有種鑽心的疼。
看著悟塵師太筆直的背影,幾乎是腳不沾地地飄忽在崎嶇的山路間,景歡猶豫著:「師太,你武功很高嗎?我想學武功。」
「你想學武功?」拉著景歡的凈修一臉興奮地搶著回答,「那好啊,回頭你拜我師父為師吧,我師父是庵里武功最高的。」她看了一眼悟塵師太的背影,吐吐舌頭又說:「當然,二師伯的武功也是很高的啦。」
「好,我要拜師!」景歡果斷地答道,「不管是拜哪個師父為師都可以,只要能學武功!」
「你要學武功做什麼?」悟塵師太這才開口問道。
學武做什麼?景歡頓時啞住了,殺人報仇做俠女?
「呵呵,想清楚這個問題再說拜師吧。入我青竹門,首先自身條件要符合我門收徒規定,入門后必須要嚴格遵守我門規,而且要答應我門三件事。」
「啊?」景歡茫然地扭頭看向凈修,凈修的臉上再沒有嬉笑之色,重重點頭,「入我門者,家世,蝶紋,心生右相,三者缺一不可。」
「為什麼?」
凈修卻噗嗤一笑,「你這個小姑娘,這麼小,怎麼說話這麼一板一眼的?跟悟遠師叔一樣古板!」
景歡跟著咯咯一笑,笑后卻收斂心神,差點忘記自己的真實年齡了,這麼一本正經的說話,的確有點怪異。
粗糲的山路磨礪著景歡幼小的腳,但是她一直不肯吭一聲,仿若這種鑽心的疼才能彌補她剛剛經歷過的痛苦。無法排解的憤恨讓她欲罷不能,連凈修一路跟她嘮叨的話都已聽不見。
「喂喂,你想什麼呢?」
景歡被凈修大聲的叫醒,「啊?」景歡茫然地看著她突然放大在面前的臉,後退一步,卻忘記她們正站在碎石的山路上,這一退,人小身輕一下子就摔了下去。粗糲的沙石尖銳地刺破了她的手心,來不及多想,已經被凈修拉了起來。
景歡怔怔地看著自己滴血的手掌,半響沒吭聲。
「不會疼怕了吧?」凈修緊張地晃了晃她,「咦,你要是痛,你就哭啊!」
景歡抬眼看著凈修緊張的眼睛,一屁股坐了下去,哇哇大哭起來。
「喂喂,我開玩笑的,你真的哭啊?」凈修急得在景歡身邊團團轉,「師伯,師伯,怎麼辦,又是個愛哭鬼!」
悟塵師太卻一直不吭聲,目光閃爍地看著景歡。
「別哭了,我回去一定求師父收你為徒弟,學厲害的武功,這樣就不會摔跤了,好不好?」
「不好……」景歡哽咽著,「我怕疼,我怕吃苦,也怕殺人,我想學武,可是我害怕……」
……呱呱,飛走好大一片飛鳥,她第一次如此直白表露了自己的本性,雖然她很為四姨娘的死憤恨,雖然她也有一刻的衝動要報仇雪恨,可是她真的不是萬能的穿越女。她懶惰,小氣,怕疼,遇事沒有主見,剛才打何遠那一巴掌已經耗盡所有的勇氣了。
此時,是真的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啊,那你到底是要學武功,還是不要學啊?」
「要!」景歡抹著眼淚,很沒氣勢地大喊,乾脆地跪到地上大聲說:「師太,你收我為徒吧,不過我、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悟塵師太莫測地看著景歡,景歡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見她那雙深邃的眼睛似乎有無名的火花。
「我要你幫我殺了那個白刃!替我娘報仇!」
「那你學武幹什麼,自己不去報仇?」凈修插嘴問道。
「我不敢殺人!」景歡依舊回答的理直氣壯。
凈修早已哈哈地笑了,悟塵師太也淡淡一笑,「走吧。凈修你背著五姑娘吧。」
景歡看著她們的笑容,低頭勾起一抹她們覺察不了的笑。
凈修的身子骨很瘦小,背著景歡卻似乎毫不費力氣。景歡靠在她脖頸上,看著前面悟塵師太懷裡鼓囊囊的斗篷,問道:「凈修姐姐,師太抱的是一個人嗎?」
「一個跟你一樣愛哭的小猴子。」凈修不滿地答道。
「哪裡來的猴子啊?」景歡故意裝作不懂的問,「山裡撿到的猴子嗎?」
凈修「噗哧」就笑了,「還真是小孩子,什麼都相信。是一個兩歲多的小娃娃,一路上一直哭,我給她吃了顆糖,才睡著了的。」
「哦。」景歡應了一聲,腦子轉動著,如果她沒聽錯,剛才那幾個男人在找一個小孩子。
「凈修,快點趕路,別說那麼多話!」前面的悟塵師太腳步突然快了起來,「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