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宮裡來人
李才回來時,帶了三名受傷的門客。
這三人的傷勢程度不同,最重的一人,已經成了瘸子。
這人名叫崔永,本來已經雙腳踏入了鬼門關。
崔永跟著田子云逃往城門時,被燕人射墮馬下,右腿也被燕人的長刀砍斷,失血過多,當場就暈厥了過去。
燕人敗退後,即墨的守軍清理戰場,見崔永已經是半個殘廢,也沒打算救他,任他在城外自生自滅。
後來田子云吩咐李才去城外尋人,這才將他從死人堆里撿了回來。
另外兩名門客,傷勢雖然不及崔永嚴重,但也一身是傷。
眾人在院中清洗傷口,回想當初從平宋府出發時,門客多達三百餘人,壯志凌雲,浩浩蕩蕩。
如今重回故地,鎩羽而歸,僅剩區區九人,不由一陣嗟吁。
田子云也暗暗嘆了口氣,望向李才。
李才正在井水邊換洗衣物,他一路將崔永背了回來,衣衫已經浸滿了血。
「公子?」李才見田子云看來,拱了拱手。
「馬灞沒有送你們回來嗎?」田子云想,如果有馬車送崔永等人回來,李才應該不至於這麼狼狽。
「公子不知道嗎?」李才奇道。
「怎麼?」
「馬將軍行到一半,說有要事忘了跟大公子說了,又折了回去。小人和陳秋救人心切,就獨自到城外尋人了。」
「馬灞回來找我?」田子云覺得奇怪,又看了看沈禾。
他追擊小偷時離開了一段時間,如果跟馬灞錯過,也只有在那段時間內。
沈禾卻搖頭道:「彭高陽受傷后,末將怕公子回來中了刺客埋伏,便令大家守住平宋府的四個大門,等候公子,這期間並未見到馬灞。」
馬灞既沒有去城門,也沒有來平宋府,那段時間他去哪了?
為何他要撒這麼一個謊?
眾人均覺得奇怪。
「難怪……」李才皺著眉頭,突然道:「當時馬將軍去的方向,並非是去平宋府最近的路線,小人還覺得奇怪,馬將軍有要事要找公子,為何走了一條遠路?」
「馬灞走了哪條路?」田子云抓住了李才話里的關鍵處。
「應該是武梁街。」
「武梁街在哪?」田子云腦子空空如也,對這個地方完全沒有什麼概念。
「武梁街位於東北,直通南壽街,過了南壽街之後,就是皇宮。」沈禾突然道。
眾人知道沈禾之前是即墨城守,對城內交通要道了如指掌,只聽他繼續說道:
「武梁街雖然可以通向宮城,但以馬灞的身份,沒有大王的召告,斷然是不可能直入宮城的。但在武梁街上,還有另外一個地方,倒有可能是馬灞的去處。」沈禾說道此處突然停住,抬頭看了看田子云。
「是哪?」
「成陽府。」
「什麼!」這次是眾人一陣大驚。
「成陽府不是田法章的府邸嗎?」
「那馬將軍跑去田法章的府邸做什麼?」
「難道馬灞竟是田法章的人?!」
……
這田法章是「田子云」同父異母的弟弟,當今齊王的二公子,但眾人一言一語之間,都是直呼其名,沒有半點敬稱。
原因很簡單——成陽府只有不到平宋府的一半大小。
平宋府的主人,無論威名、功勛、德望,都不是成陽府的主人可比的。
田子云在齊國伐宋一戰之後,少年成名,來投靠他的門客絡繹不絕,鼎盛時期達到一千多人,僅次於齊國的薛公,更是成陽府的十倍不止。
所以,雖然大家的主子都是齊國公子,但平宋府的門客,是瞧不上成陽府的門客的。且不說了,一個主子是大公子,一個主子是二公子,未來齊王的位置誰坐,還不是顯而易見?
這也是為何眾人聽到馬灞撒謊去見田法章,會對他這麼鄙夷。
「看來那馬灞是去送楚人的消息了。」沈禾道。
田子云點了點頭,想起馬灞對「熊沂之死」的反應,看來早在那個時候,馬灞就已經按耐不住了。
但馬灞和田法章為何會對楚國太子的死這麼上心?
楚人背叛已經是眾所周知了,死個太子算什麼?甚至要先去彙報給田法章,比宮裡的齊王還要上心?
想到這裡,田子云不由望了望宮城的方向,蹙起眉頭,這個齊王,可真是坐得住啊。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細碎的腳步從門口跑來,伴著急促的呼聲:「公子,宮裡來人了!」
眾人聞言大喜,連在房中熬藥的文童也忍不住探出頭來:
「總算來人了!」
「來了多少人?」
「大王親自來了嗎?」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早將這名門客問得招架不住。
想來也能理解,眾人經歷了楚國之行的各種艱辛險惡,如今又護送田子云逃回來,萬般艱辛,正是盼著大王召見的時候。宮裡來的人數多寡,來的多少馬車,大王是否親來,都能體現出大王對眾人的重視。
「這……」那名門客愣了愣神,看著田子云,似乎有些難以開口。
「怎麼了,陳秋,難道大王沒有親自來接公子?」
「還是來的人有什麼古怪?」
「算是,也不算……」名叫陳秋的門客支吾道:「公子,您還是親自去看看吧。」
田子云也覺得奇怪,這陳秋跟著李才回來時,還不是這個樣子,怎麼宮裡來了人,就變得這麼扭捏。
田子云立即帶著眾人前往。
眾人達到門口時,已經有兩名門客搶先去開門。
大門轟然打開,露出寬闊的門前空地。
只是,此時的空地上,風吹寥落,沒有儀仗、沒有宦者、沒有宮女,更沒有什麼齊王,只孤零零的站著一人一馬。
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眾人均是愣了一下,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仗勢。
「見過大公子。」那人像是在門前候了很久,見到大門打開,立即上前來施禮,態度十分恭敬。
「你是?」田子云不記得以前見過此人。
「小人田單,特奉大王旨意,來迎接公子入宮。」田單牽過身後的一匹老馬,拱手道。
「就你?來接公子?」文童指著那匹掉毛的黃鬃馬,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再看這人的裝扮,年紀二十齣頭,雖然穿著一身乾淨整潔的華服,但款式老舊,衣角多有磨損,一看就是穿了不少年頭。像是老一輩人傳下來的華服,捨不得丟,又被這人從柜子里搜出來撐門面。
這種裝扮,簡直比平宋府的下人還不如,難怪文童會有這番反應了。
「請公子上馬。」田單倒是面無驚色,將老馬牽了過來。
田子云皺了皺眉,不是嫌棄這車馬條件不好,而是跟眾人一樣,都覺得事出蹊蹺。
此人一看就不像宮裡的,更不是他印象里的幾個朝中大臣。
齊王怎麼偏偏派這人來,難道宮裡的人都死了嗎?
「公子,我們可以自行入宮。」沈禾提醒道。
「對呀,騎著這匹老馬,到宮裡天都亮了。」文童一語道破沈禾的用意,他是嫌棄這老馬配不上公子的身份。
戰國時期的公侯貴族,遵循周禮,出門還是極講究排場門面的。
什麼身份什麼車馬,不可逾越,也不能草草,否則被人落了口實,有違禮法,可不是什麼小事。
田子云也有打算自行前往的意思。
反正這齊王是早晚要見的,但等了大半天,還來了這麼一個不知身份的人,弄得他心裡頗為不爽。不如自己到宮裡面見齊王,省了馬灞和田單這些亂七八糟的線人。
「公子留步。」田單突然躬了躬身,道,「實不相瞞,小人是二公子派來折辱公子的。」
「什麼?」眾人大驚。
田子云也咦了一聲,這小子是不是不要命了,還有這麼說話的?
既打了主子的臉,又在這裡討不到好。
你還是不是田法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