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女巫

第一章 女巫

灰色山脈是一片位於卡提克大路中東部的山脈,雖然山峰普遍不是很高,但連綿數千里,橫跨數個國家,是一條重要的地理分界線。約克小鎮就坐落在灰色山脈腳下。

約克小鎮隸屬於拉卡公國,說是小鎮,其實只有兩百來戶的人口,而且位置偏僻,交通不便,沒有什麼出產,整個小鎮都被群山包圍,只能靠一條山間小路與外界連接。鎮子上很少有外來者,這裡似乎已經被世人遺忘——除了收稅的時候,拉卡公國的貴族可不會放過一個銅板的稅收,再偏僻的地方該交的稅也得交,不該交的稅有時候也得交。

這裡雖然資源短缺,土地貧瘠,但在亂世中被人遺忘未必是件壞事,能夠遠離各種戰亂已經是很幸運的事了,整個小鎮就這麼過著自給自足的清貧卻平靜的生活。

在小鎮上一直流傳著一個故事,在鎮子的東邊,森林的邊緣有一個小院子,那裡住著一個可怕的女巫,據說她會用人的內臟熬制長生不老、永葆青春的魔葯,或者用人血配製劇毒的毒藥和可怕的瘟疫……總之,那個女巫喜歡用人,特別是小孩子製作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是個邪惡而可怕的傢伙。

慢慢的,邪惡女巫成為了鎮子上的一個怪談,通常被家長用來嚇唬不聽話的小孩子,但也沒人真的因為這個怪談而逃離這裡。

……

清晨的陽光刺破黑暗,透過暗灰色窗帘上一個燒焦的洞照進了屋子裡,細小灰塵在這束光中起舞翩翩起舞,那個傳說中可怕而恐怖的女巫伸展身子打了個哈欠,從床上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

獃獃的坐了一會兒,眼前的一切從模糊慢慢變得清楚,女巫從睡夢中徹底清醒了過來。

這是個只有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間,牆就是直接裸著的夯土,沒有任何的修飾粉刷。房間內的陳設也很簡單,靠著牆角的是一張單人床,床頭還放著一個椅子,靠窗的地方有一個桌子,上面散亂的堆著一些書和莎紙,桌子看起來也是有年頭了,桌面上有好幾道粗細不一的裂紋,好像已經滿是暮氣的老人的臉一樣。

看著自己熟悉的房間,女巫小小的鬆了口氣。她昨天晚上做了個夢,具體夢到了什麼一睜眼就忘了,但只記得自己在夢中很勞累,很痛苦,但有時候也很幸福。那種人生隨流水漂泊的感覺很不好,無奈、堅持、抗拒、掙扎,這讓她的內心感覺很疲倦,甚至難以為繼。

不過還好,那只是個夢。

還是這種平穩的生活讓人舒心啊!真是奇怪,夢中的自己為什麼要離開這裡,出去外面闖蕩呢?女巫奇怪的想道。

在床頭的椅子上放著一個小玻璃瓶,用軟木的塞子塞著,裡面是大半瓶淺綠色的液體,看起來並不粘稠,反而清清爽爽的。

女巫把那個玻璃瓶拿了起來,抖動手腕晃了晃,有些遲疑和猶豫,但沒辦法,這是自己的選擇,無論如何也要走下去,她拔出塞子,深吸一口氣,猛地把瓶子里的液體灌進了嘴裡。

青色液體通過喉管流入胃裡,好像一個深寒炸彈一樣直接爆裂了,女巫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感覺自己好像被丟進了漂著冰凌的格里斯河裡,甚至來不及將瓶子放下,她的整個身子開始不由自主的劇烈顫抖起來。好在這種痛苦的經歷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女巫迅速鑽回了被窩裡,蜷縮成一團,用被子緊緊裹著身體——雖然沒什麼用,但至少讓心裡好受一點。

寒冷,如隆冬時節灰色山脈山頂里肆虐的暴風雪一樣刮進了她的每一個骨頭縫裡,隨之而來的還有痛苦,極度的痛苦,她似乎能聽到那些寒風化為的小刀在一縷縷的切割著自己的肌肉,一下下的刮著自己骨頭的咔咔聲。強烈的痛苦讓她整個臉部肌肉扭曲起來,趁自己的意志還算清楚,她隨手拿起枕巾塞進自己的嘴裡,以免劇烈的疼痛下咬斷舌頭。

過了有半個小時,那種強烈的痛苦才慢慢的消散,女巫僵硬的舒展著緊繃的身子,躺在床上大口的喘著氣。

太痛苦了,雖然每天用痛苦藥劑來磨礪靈魂是一種有效的提高精神力的方法,但這個過程實在太痛苦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選擇,自己已經過了學習魔法的最佳年齡,要想成為真正的魔法師,自己必須接受這種磨礪,這是自己選擇的道路。

「磨礪精神」,聽起來挺高深莫測的,其實原理很簡單。

這世界上當然有可以作用於靈魂的藥劑,但那種藥劑的原材料都是極其珍稀的,甚至連最有權勢的魔法師也不能長期服用,不是買不起,是根本買不到。而且即便這種珍稀藥材製成的藥劑對靈魂也是有副作用的,做某個大型實驗的時候偶爾服用還可以,長期使用的話會造成靈魂的萎靡,這是不可逆轉的損傷。

後來魔法師發現一些強烈的刺激也可以讓靈魂變得堅韌——比如說痛苦,於是就有了這種「痛苦藥劑」,痛苦藥劑不會直接作用於靈魂,而是作用於身體,唯一的作用就是引發痛苦,用痛苦來磨礪靈魂。

感覺痛是身體的一種保護機制,是因為肌體出問題了,身體才會將疼痛信息傳遞給大腦,因此痛苦藥劑帶來的強烈痛苦對身體也是一種極大的負擔,雖然可以通過藥物的調配將藥劑對身體的實質傷害降到最低,但如果長期服用的話,身體依然會變得很虛弱。這就是為什麼古典派魔法師的身體狀態都不怎麼好,而且因為每天要承受這麼一番酷刑,導致古典派魔法師的心態也往往不怎麼正常,經常會有魔法師因為服用痛苦藥劑而瘋了,剩下的就算沒瘋其實也差不多了。

對身體的摧殘和心智的影響讓現在主流的學院派魔法師已經放棄了使用痛苦藥劑來磨礪靈魂,而是在魔法資質的挑選和日常訓練的安排上下功夫。

但魔法學院可不是那麼好進的,除了天賦的要求外還要有人脈的推薦,而我們的女巫只是偶然得到了一份殘缺的魔法師傳承,能走上魔法師的道路已經很幸運了,再多的安逸就不敢奢求了。

緩了足足一個小時,女巫才從床上爬了下來,結果腳一沾地,雙腿一陣酥軟無力,她差點兒沒跪在地上。這就是痛苦藥劑帶來的副作用,而且因為她現在窮困潦倒,即便是簡單的痛苦藥劑所需的藥材她也無法配齊,幾種稍顯貴重的藥材她是用其他草藥代替的,這更加深了藥劑帶來的副作用。

女巫扶著牆慢慢的挪到了靠窗的桌子旁邊,坐在椅子上后抹了下額上的冷汗,隨手拿了塊黑麵包塞進嘴裡,拿起桌子上自己昨天做的魔法筆記開始翻看起來。這種強烈的虛弱會持續一小時左右,這段時間正好可以複習一下昨天的學習。

這個魔法筆記本是她自己用大張的莎紙裁剪出來的,邊緣都是毛邊,顯得有些參差不齊,但這畢竟是自己第一本魔法筆記,她還是用一片柔順的羔羊皮裝成了一個封面,打開封面在扉頁上,有她認認真真的寫下的名字——丹妮卡·風語。

丹妮卡是個孤兒,是十年前被一個老藥師在採藥途中從森林裡撿了回來。剛剛領回來的時候,她呆呆傻傻的,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記得了,那時候她大概五歲。

從此以後,丹妮卡就和老藥師一起生活,老藥師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撫養者,或者說他根本沒想到要撫養這個孩子。

最開始,老藥師每次做好飯後就直接自己吃了,並沒有意識到家裡只有一個木碗,一套餐具。看著老藥師淡漠的表情,丹妮卡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自己去找了一個類似椰果的果實,刨開后自己做了一個碗,找了個小木片當作自己的飯勺。每次在老藥師吃完飯後,看還有沒有剩下的,有的話自己就可以吃飯了,沒有的話就只能餓著了。

老藥師對待她的態度稱之為虐待都不過分,丹妮卡也只能默默忍受著,艱難的一天天的活下去,雖然老藥師並沒有限制她的自由,但離開了這個乖僻的老人和這個充滿草藥味的房子,她還能去哪兒呢?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丹妮卡發現如果自己有打掃衛生,收拾房間的話,中午或晚上的時候就會有剩飯,如果自己只是出去玩,什麼家務都沒幹,一整天就只能餓著。

餓著的滋味不好受,為了活下去,只有五六歲的丹妮卡每天拿著比自己高兩倍的掃帚掃地,因為太矮夠不著只能踩著凳子擦著桌案,幸苦勞累一整天來換取每天中午、晚上的兩頓剩飯。

看丹妮卡做事麻利而輕快,老藥師開始允許她對一些藥材做粗處理,也許是為了更好的利用這個勞動力,老藥師還費了點兒心思教會了她這個世界的通用語的讀寫。

老藥師不是個耐心的人,在寫錯一個詞就要被踹一腳的情況下,丹妮卡學的很快。

在教會丹妮卡通用語后,老藥師開始給她安排更多的任務,這些處理藥材的任務並不能換來更多的剩飯或者一件可以保暖的衣服,唯一換回來的是一個學習的機會,老藥師允許丹妮卡在他配製藥劑的時候在旁邊看,當然,老藥師不會講解,更不會回答她的問題。

丹妮卡雖然還很年幼,但她知道一個人要想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就必須有所依仗,雖然每天的家務勞動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已經是很重的負擔了,但她仍會盡量擠出盡量多的時間來學習藥劑的配製。

這樣的日子過了八年,丹妮卡勞累的生活在某一天發生了巨大的變故。

那是一個晴朗的秋日,老藥師像往常一樣背著葯簍和葯剷出去採藥了,太陽落山時他還沒有回來,好在那時候丹妮卡已經會做飯了,總歸不會餓著自己了。

第二天,老藥師依然沒有回來。

丹妮卡在住處等了三天,最後實在等不下去了,把房門鎖好,去老藥師經常採藥的地方去找他。結果在一個山崖下,丹妮卡發現了老藥師殘破的屍體,胸腹都被野獸啃咬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個血淋林的腦袋還算完整。

看著老藥師的身體,丹妮卡愣住了,久久沒有緩過神來。他就這麼死了?這個給自己帶來恐懼、欣喜、飢餓、寒冷和知識的老人就這麼死了?屍體還被野獸啃咬的七零八落的。

丹妮卡用石塊和樹枝挖了一個小坑,把老藥師的屍體收拾了下埋了進去,也沒有立墳,只是將地踏平了。雖然沒辦法和其他職業者做對比,但至少在丹妮卡看來,老藥師已經比鎮子上最強壯的獵手要厲害多了,只要他能夠靈活使用配製出的藥劑。這麼一個強大的藥劑師隱姓埋名躲在灰色山脈的山溝里,恐怕也是有很多難言之隱吧,現在他已經死了,一切的故事就隨風消散吧。

回到住處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丹妮卡燒了點兒開水,把一些菜葉子,一小勺的鹽和一小塊風乾的臘肉扔了進去,快煮好的時候掰了些黑麵包進去,這就是自己的晚餐了,就在剛要吃飯的時候丹妮卡突然想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約克小鎮土地貧瘠,靠耕作根本養活不了這麼多人,鎮上居民經常需要到旁邊的灰色山脈去打獵。上山打獵是件很危險的事,除了可能在和野獸搏鬥的時候受傷外,灰色山脈的原始森林可不歡迎外來者,煙瘴、毒蟲更是防不勝防,鎮上經常有人因上山打獵而受傷。

雖然說老藥師對藥劑學的研究方向並不是治病救人什麼的,但一些不是特別嚴重的外傷、毒傷之類的還是可以處理的。作為方圓上百里唯一一個可以治療傷病的人,按說老藥師在鎮子上應該有很大的威望,但事實恰好相反。老藥師並不是個古道熱腸的人,相反,他的性格相當的刻薄,任何來向他求助的鎮民都需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要不就是需要傾家蕩產的巨額診費,要不就是替他去懸崖峭壁或者經常有猛獸出沒的危險地帶採摘草藥,正因為如此,雖然老藥師陸陸續續的一直有為鎮民看傷療傷,但他在鎮子上的口碑相當的惡劣,只不過礙於他是個職業者,鎮民們只能忍耐著。

但現在,老藥師死了,鎮民們已經壓抑了數年的憤怒會不會直接宣洩在自己的身上?丹妮卡看著手裡的那一碗濃湯,自己歷盡艱辛才活了下來,難道讓那些愚昧的鎮民給活活打死嗎?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約克鎮東邊靠近森林的那棟房子里住著一個邪惡的女巫這個消息才慢慢流傳起來,丹妮卡努力的在外人面前表現出自己的歹毒和邪惡,並且散播出去說自己喜歡用人的內臟來熬制魔葯。

這個流言帶來的恐懼成功壓制住了鎮民的憤怒,「邪惡女巫」丹妮卡和約克鎮就這麼相安無事的共處了三年。

當然,丹妮卡編造的謊言也只能騙騙小孩子罷了,真正在外面闖蕩過,見過世面的人不會被這種拙劣的謊言而騙到的,他們之所以不戳穿這個謊言只是因為沒有足夠的利益驅使罷了。

現在,維繫了三年的平靜要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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