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朔月(五)
很多人身在高位,註定沒辦法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靖王面冷多疑,我不能確定霍雍所說的話是真還是假,沒辦法想象,像靖王那樣的人會喜歡上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可是他從未表現出來,或許是因為那女子本身出了什麼意外吧。
這一晚上,多是霍雍在說,說的也大多是靖王。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天明時分才醒來。慵懶地伸了個懶腰,撩開床幔看到霍雍還在睡著,真不知道他昨晚究竟說到了幾時才入睡的。
我躡手躡腳下了床,避過霍雍走了出去,剛剛回身將門帶上,就碰上了這兩日與我們同行的那兩個侍衛。「沈大夫。」
我回過頭來。
「霍雍副將醒了嗎?」其中一人問道。
我搖了搖頭。
他們是知道我不能說話的,所以見我搖頭,互相交換了眼色之後,大抵也明白了我的意思。與我說話那人似是瞧出我仍有些防備,才揖揖手與我說道,「我是姜河,他是趙寒,我們都是靖王府上的侍衛,平日里跟著霍副將的。」
原來他們平日便是跟著霍雍的。我漸漸放下心來,向他們點點頭。
趙寒說,「霍副將只怕是累壞了,我們現在也不急著這一時上路,且再讓他多睡一下吧。」
姜河左右看看,「也好。」他卻又突然轉過頭來,「沈大夫,要是不忙的話一起在院子里坐坐吧。」
他邀請我一起坐坐?
而我從趙寒的眼睛里,似乎也看出意外,對於姜河突然的邀請,趙寒應是毫不知情的。
這時候要是拒絕,只怕不太好。但既然他只說是在院子里坐坐,我想應該沒什麼吧,就點頭答應了。姜河抬手,將我引到院中石桌旁,我剛落座,便聽到他問說,「沈大夫,聽霍副將說你醫術了得,不知道能否為我瞧瞧?」
我有些懷疑,可還是應他之請,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姜河稍有遲疑,又見我以眼神示意他把手拿上來,才反應過來。窘迫地和趙寒笑了笑,竟還捋起了袖子,將半裸的手臂放在大理石的桌面上。我伸手,搭在他的脈上。
他這脈象還算穩定,可是身子竟然不像他外表這般壯實,明顯是有些虛……
我抬起左手來按了按他肩膀處,姜河立刻吃痛後退躲閃。
果不其然。
「這是……」趙寒問說。
我指著姜河的肩膀,看著他,是問他肩膀如何。
姜河說,「沈大夫果然奇了,只是把把脈就能看出我這肩膀受過傷嗎?」
趙寒恍然,「噢!對了,之前那場惡戰,你這肩膀不是折過一次嗎?你來找沈大夫看病,難不成是留下病根兒了?!」
姜河黯然,回過頭來看向了我。
他們平日里跟著霍雍,都是靠著這一身本事謀生的,他應該是從霍雍口中聽說了那些誇大其詞的話,定然信了我的醫術無所不能,才想著找我來看看。現下他的狀況被趙寒無意間揭穿,我倒是可以想象,他是因為受傷時候沒有好好調理,留下了隱患,在擔心以後不能以武謀生了。
「怎麼回事!」身後傳來霍雍的聲音,他剛醒,站在門口很驚訝。隨後大步走了過來,姜河和趙寒立刻起身,霍雍看著姜河的肩膀問道,「你什麼時候受的傷,我怎麼不知道。」
姜河的目光有意躲閃,「就是一點小傷,不礙事的。」
霍雍才不會信他這時候的話呢,轉過身來問我,「沈大夫,你說呢。」
我說?我看到姜河在偷偷給我使眼色,瞭然一笑,折身回到房內取出我的背簍,翻出銀針,請姜河坐下。姜河側過頭去留意霍雍的反應,卻被霍雍按著坐了下來,我在他背上幾處穴位刺下,起初,他感到一陣陣刺痛,當銀針刺入身體的時候還有反應,但是等到後來,他逐漸適應,便也一動不動了。
我收針,請他活動一下肩膀。
霍雍和趙寒都盯著他。姜河試著抬了抬胳膊,有點意外,又活動了一下,頓時大喜,「神了,真神了!不疼了。」
趙寒的目光立刻變得欽佩無比,霍雍嘆了口氣,看著我,似是在感謝。
我坐了下來,拿出紙和筆,列出一張方子,備註好禁忌交給他。
「沈大夫,我這傷……」姜河大概以為,施過針以後不疼了,便是好了,可瞧見我開出方子,頓時又緊張起來。
我在紙上寫下:肩上傷乃大力撞擊所致,曾脫臼,應是被你自己硬掰過來的,留有損傷較重,淤血聚積,凝而不痛,氣血不調,手臂沉重麻木,日漸疼痛感明顯。方子是幫助你疏通氣血的,以後每日早晚兩次找我施針,按照方子服用湯藥,七日便可痊癒。
霍雍先行接過我的字條,看過後才遞給姜河。姜河突然鬆了口氣,「謝謝,謝謝沈大夫。」
我笑著。
「行了,接下來每天早晚,我會盯著他來挨針的。」
我一直覺得霍雍像是個孩子,但沒想到在他們兩個人面前,他反而有一種當哥哥的做派,十分靠得住。他轉過身去和他們說,「沒事了吧?趕緊回去收拾一下,等下上路。」
姜河趙寒得到命令,立刻撤離去做準備。
「他們倆跟了我兩年了。」霍雍等到人離開了才和我說起,眼底很是渾濁,「姜河是他們家唯一的勞力,他母親過世得早,家裡還有一個病重的父親和一雙年幼的弟妹,他沒什麼本事,可打架還不錯,能在軍營里混口飯吃,掙得的那點軍餉全拿回家了。」
竟然是這樣,難怪他會擔心自己的肩膀廢了。如果是那樣,他便不能繼續待在軍營里了,那時候又該如何養活一家老小呢。
「沈大夫,謝謝你了。」霍雍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但我明白,他是為了姜河。
他們跟著他做事,他也很照顧他們。
我淺笑著搖搖頭,是告訴他別在意。
半空中的一聲驚雷,十分突兀。
霍雍抬起頭去看,蹙起眉頭,「好好的天,怎麼就打雷了呢。」
我驀然看去,天上雲淡風輕,著實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那一聲驚雷來得實在是突然。
恐怕,不是什麼好兆頭。